她说：“有一个女的，在做家务方面非常能干，很勤快也很贤惠，就是不爱读书，也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从出国陪读的那天起就没出去读过书，英语也不好，一直生孩子，做家庭主妇。她的老公从各个方面看都很优秀，搞技术的，乐于助人，跟朋友同事处得都很好，就是经常人前人后这样说老婆：“我老婆最没用了，来了这么多年，英语还说不利索，我们家凡事得靠我——”

“说一次两次算了，这样十年如一日地说，特别是越是家里客人多的时候越是说得起劲，后来这个老婆得了抑郁症，有一天不堪忍受，自杀了，抛下两个未成年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郑义成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事？这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梦醒说：“你说他不是东西，可是周围的朋友都认为他是个好人，谁找他帮忙他都不说二话，哪家搞活动他都积极参加，对儿女也很疼爱，没有外遇，不嗜烟酒。他老婆死后他也很悲痛，生活一下子乱了套，那个时候才感到要照顾两个上学的孩子，要打扫楼上楼下偌大个房子，准备一日三餐，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可是难过有什么用？后悔有什么用？老婆已经死了，活也活不转，他日子还要过，两个孩子还要照顾，难过个一年半载，还要再找个新人重新过日子。”

郑义成无语。

梦醒接着说：“他老婆傻，白丢一条命。他这种情形，告他精神虐待一点也不过分。他养老婆养得那么委屈，其实他老婆跟他离婚，带着孩子，他要把房子给老婆孩子，继续付房贷，付老婆的赡养费，孩子的抚养费，大半工资都要被强制性地交给老婆，哪怕心不甘情不愿，至少也要无条件服从，他老婆也不必听他整天唠叨——你委屈，法律有办法让你不委屈！”

郑义成像听天方夜谈。

梦醒叹口气说：“以前没经历过这些，听谁谁陪读出国，过河拆桥把老公给蹬了，嫁了别人啦，嫁了老外了，我都以为肯定是陪读的女人别有目的，利用男的出国，很卑鄙无耻。等到自己经历了，才发现这世界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这世上谁是无辜的？谁又是该得的？凡事有因才有果。很多人出国前经人介绍认识定的终身，本来感情不深，出去之后，男人又一副我把你办出来很了不起，我是你恩人，你凡事都要听我的，叫你打工你就打工，骂你两声你要听着的嘴脸，说实在话，跟人跑了算客气的，不客气捅他几刀我都理解。”

郑义成笑了：“还存着一口气？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别老生气，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梦醒眼望远处，轻声说：“那种屈辱的感觉，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郑义成问：“还有些什么故事？”

梦醒说：“还有一个女的，在国内学英语，英语非常好，人也很开朗，爸爸是教授，妈妈是中学老师，女孩本人是校花级别的美女，他老公当年有好几个竞争者，因为有美国的奖学金在手，被他拿了头筹。女孩跟着老公出来，跟周围的人相处得很好，一开始去读书，读英国文学之类的专业，大约是功课太重，没坚持下来，半途而废。接着做家庭主妇，可是女孩在国内没做过家务，不会做饭，做了也不合老公的口味，两口子老吵架，一吵架这男的就威胁说要跟她离婚，把她送回国。这个女孩被迫屈服，可是从此性格变了，变得忧郁。后来他们拿到六四绿卡，这个女孩因为跟宿舍管理处的人处得很好，语言又好，当时刚好办公室里空出个位子，她又有绿卡，于是她就得到了一份工作。这样一来，她的收入肯定比老公的奖学金要多了。可是老公说，你别骄傲，没啥了不起的，你有今天，还不是靠我？我不带你出来，你能找到这样的好工作？”

郑义成睁大眼睛：“这个男的有病啊？他不会说句人话？”

梦醒低头喝茶，半天才说：“如果换了在国内，他们吵归吵，可是那男人敢说这么过头的话吗？”

郑义成好奇地问：“那这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离婚了还是自杀了？”

梦醒放下杯子说：“她在她老公睡觉的时候，拿榔头猛砸她老公的脑袋，杀夫，然后吞安眠药自杀。”

郑义成震惊地长大嘴巴：“这么惨烈？！”

梦醒补充一句：“是啊。不过这个男的没死，苏醒过来挣扎着用电话报了警，救下两条命。这个女的在医院里又想办法悬梁自尽，男的活下来，后来又从国内讨了个老婆。”

郑义成有些后怕，起身坐在梦醒身边，拉过她的手攥在自己的大手里，说：“居然有这么恐怖的事！万幸你没走到那一步。”

梦醒说：“这只是极端的例子。大部分人要么凑合隐忍着过下去，要么离婚嫁人，读书，也有人忍着，读完书后再离婚的。反正不管怎么说， F2 总是吃亏，被人骂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因为那些在家里对着老婆发威的男人，在外面朋友中间都超级友善，和蔼，人人都说他们是好男人，那么离婚肯定是女人的错。”

这是《非典爱情》第 96 节“海外奇文录”里的一段选摘。时值非典，梦醒又刚做完核辐射治疗，只能在郑义成家里共度周末的时候跟郑义成之间的对话。这也是我打消原意，把这部小说的上半部贴出来的原因。

因为那段时间逛论坛，实在是发现张允鑫不是一种个别现象，而是一种普遍现象，在海外华人这种高学历群体中所占比例高得简直不可思议。在一些情感或者家庭论坛，时不时会有一些网友上来控诉丈夫的类似行为，看看这些丈夫们的言行，跟张允鑫大同小异，类似程度令人惊异兼发指。

我在生活中的朋友也给我讲了很多类似的故事，甚至有些故事是男性朋友提供的，说女人胆小，懦弱，依赖性强，最后还是以离婚收场。能让胆小，懦弱依赖性强的妻子在异国他乡主动提出离婚，那真是忍无可忍，逼上梁山了，可见这施虐的男人是如何的不堪。

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只是直觉地感到张允鑫的性格有问题，但是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问题，所以在最后我是这么写的——

她是他的初恋。他跟她结婚的时候，诚心诚意要跟她天长地久过一辈子，跟他的父母一样，跟他的岳父母一样，跟所有的许许多多老一辈的婚姻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结婚后会有那么多的争吵和冷战，不满和指责，最后所有山盟海誓都消耗干净，生活变成痛苦的包袱。她累，他也很累。

也许这样大家都解脱了，可以重新开始。

梦醒慢慢往大楼里走着，仍然止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她不得不停住脚步，折身进了公共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

也许她跟张允鑫，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间，一个孤独的男人遇到一个感情寂寞的女人，擦出一点火化，产生霎那芳华，然后熄灭，爱情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发现彼此不是互相需要的那一个，于是擦肩而过，有点痛。然而生活还要继续，也许某年某月某一天，她还会和什么人迎面相逢，也许有一点运气，他们志趣相投，可以携手同行。

但是后来，围观生活同学的一篇 《 好国男打老婆，傻老婆去报警；傻国男打老婆，坏老婆去报警 》，正方反方男人女人在该文下口水滔天，几乎淹成太平洋，其中一位网友 ORANGE88 的发言，我拿来对照一看，这，这张允鑫同学的所作所为，就是 ORANGE88 同学所形容的 ABUSIVE PERSONALITY 的人嘛！

于是我推翻了原来的结论，觉得在张允鑫与苏梦醒的婚姻问题，不仅仅是个个性不合的问题，也不能说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找错了人。

在这段破裂的感情和婚姻中，是有是非对错的。

张允鑫是个施虐者， ABUSER ，就算他不动手打人，他仍然是个 ABUSER ，这是一种语言暴力，精神虐待。长期以来，包括蜜瓜在内的很多中国人都不具备这种知识，所以我们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包括 ALEX 的《一生中最爱》中的李新国，也是这样人格的人， Alex 也不懂这种人格是病态的人格。

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很多人多多少少都带点这种性格，这是一种民族性格，男人女人都有。老外谈情说爱，称呼对方是蜜糖，亲爱的，甜心，可是你看看中国人怎么称呼自己的配偶？“杀千刀的”，“冤家”，“死鬼”，“贱内”等等，如果翻译给老外听，肯定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打死都不敢跟中国人结婚了。

现在简述一下 Orange88 网友提供的知识，是她本人经历过以后咨询专业人士得来。

家庭暴力的发生常常有一段积累的过程。不是说一开始就动手了，或者说动手一次，就经常动手。很多时候，有分歧，有矛盾了，有了争吵，说些攻击人的话，耍态度，有一天开始动手打人起来了。一般在 physical abuse 之前早就发生了 verbal abuse 和 mental abuse 。 Abuser 也并非全是没教养，没文化，粗鲁的男人。 My Abuser 看起来一表人材，聪明智慧，非常 charming. 也是一位成功的海归商人。 It take me long time to realize I'm in an abusive relationship. My abuser, like most other typical abusers, are good at manipulating people. For years, he made me feel that I am the cause of him losing control, and that I need to become a better woman so to best help out everyone else in the family.It is towards the end, I realized that he has double standards and he is extreamly self-centered. Nothing is ever his fault.

人们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有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我离婚的时候，从前的 common friends, 很多人有顾虑。。。。多数人觉得“保持中立才是对双方的公正”。

我后来接受了专家的帮助。有专门提到： "When people take a neutral stand between you and your abusive partner, they are in effect supporting him and abandoning you, no matter how much they may claim otherwise" 。 在 States, 有专门的针对 abusive man's program. 有大量的心理学书籍专门讨论这方面的心理疗伤， legal issue. 国外的许多教会也会专门提到： Your abusers's issue is his/her own problem. It is not of your guilt.

Abuser 需要改变的是其价值观。不幸的是，真正的 Abuser 是很难改变的。在 STATES ，有这种专门的 program, 要坚持一年以上。但是因为虐待心理是在其成长早期的长时间内形成的。是其世界观和行为中根深蒂固的问题。改变的可能性不乐观。特别是当其血缘家人介入时，是更没有希望改变的。

Battered woman 有不同的 CHALLENGE 。要学会认识什么是 abusive behavior. Verbal abuse, mental abuse 等等是哪些特征，如何判断，怎样对待。 Battered woman 最重要的是心理疗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弱点。疗伤的过程中会发现自己的弱点，从而 become a stronger and better person.
所以虽然两个方面都需要心理辅导，但是本质是不同的。泛泛而言的时候，就感觉好象双方都有错似的。事实上，一个是犯罪的，一个是无辜的受害者。

ABUSER 有很多类型。很多十分 CHARMING 。非常有欺骗性。不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没法发现问题。爱上 ABUSER ，并不是女人的错。但是馅在其中太深太久，很多是知识不够，教育不足，警觉性不高。 ABUSER 很善长对人洗脑，相处之中，点点滴滴瓦解女人的自信心，孤立女人，如果再有软弱和其他个性弱点，女人很难自拔。每人的情况不同，我们不好笼统而言。
对 ABUSED WOMAN 心理辅导的首要目的是疗伤。而不是找其缺点。伤口平复了，才能提到完善个性。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爱上 ABUSER ，大多数不是女人的错。 Stay in abusive relationship, 过一种丧失自我的人生，甚至导致精神失常，才是很令人痛心的

以上的这些陈述，已经精确地描述了张允鑫和苏梦醒的关系的症结所在，包括很多人强烈的反应——为什么张允鑫都这样了，苏梦醒还是没有跟他离婚。

要知道，一个精神病人，不一定时时刻刻发作精神病，他病情没有发作的时候，也许人表现得很正常很善良。他发病的时候也许他身边的亲人觉得可恨，受不了，可是他不发作的时候，亲人们觉得这么善良的孩子，不能抛弃他。

对于张允鑫们这种有 ABUSIVE 性格的人也一样。

可以说，自张和苏结婚后，他们俩就是一个控制与反控制，施虐与反施虐的过程。张允鑫是不自觉地在施虐，企图控制苏梦醒，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苏梦醒也是凭着本能不自觉地在进行反施虐反控制，坚持自己的尊严和个性。

她知道他们的关系有问题，但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发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