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认识伊朗女人明娜很偶然。

那天她吃完午饭，在封闭的房间里待得昏昏欲睡，于是穿上长羽绒服到楼下转了几圈。那几天天气转暖，路边的积雪渐渐溶化，地上湿漉漉的。她转了一圈，头脑清醒之后，趁着白天人少，到二楼洗衣服，碰巧李雪青推着婴儿车也在，跟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聊天，那个女人也推着婴儿车。

那个女人戴着头巾，眉毛浓黑，眼睛很大，一看就知道是伊朗人。她们在讨论婴儿，但是李雪青的英文显然没有明娜流利，很多词汇都听不懂。

梦醒上去帮李雪青翻译，由此三个人聊起来，因为梦醒英语不错，顿时聊得热火朝天。

明娜住在十二楼，她邀请两人有空到她家去喝咖啡。

梦醒一直在家里练习听力，扩大词汇量，半个月过后，感觉进步非常明显，但是她没有机会练习口语。现在她听明娜的英语非常好，几乎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口音，自然不会错过。她知道伊朗人都是穆斯林，不吃猪肉，所以改天采购的时候特地买了些牛肉糜，跟包心菜混在一起包成牛肉水饺，拿出一块从国内带来真丝大方巾，约了李雪青一起到十二楼对明娜进行“睦邻友好邦交”。

明娜打开丝巾一看，长大嘴巴惊叫起来，给了梦醒一个大大的拥抱，连声称谢。等到吃了饺子，连声说要跟梦醒学包饺子。

明娜去厨房煮咖啡，照看正在烘烤的点心，梦醒打量她住的一室一厅，家具齐全，颜色搭配协调，地上还铺着小块的工艺地毯，就知道她家在伊朗应该是上层阶级，很有钱。

写字台上居然还有台电脑。梦醒听张允鑫说电脑很贵，他本来想买但是没舍得买，最终还是买了车。

张允鑫这么说：“买了车，可以开着车到实验室里用电脑，可以开着车去买菜，可是如果买了电脑不买车，只是写写论文上上网方便，又不能开着电脑去买菜。”

明娜把咖啡和点心都端出来，招待梦醒和李雪青喝咖啡，吃她自制的蛋挞。梦醒发现西式点心非常之甜，简直甜得无法下咽，也许咖啡里面都不用放糖即可。

怪不得有人喝黑咖啡，原来如此。

这样慢慢聊着，从孩子到陪读生涯，无所不谈。明娜看梦醒对她家的电脑感兴趣，解释说：“这是我先生买来给我用的。他在学校实验室有电脑用。我们住的宿舍，网络是连接校园网的，包含在房租里面，如果没有电脑，这笔钱就算浪费了。”

梦醒在 H 市就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互联网的介绍，没有深刻体会。她至今还记得某个学校的马姓老师出国一趟回来，立志要投身互联网事业。

她甚至还记得几个网址。

第一次拜访在明娜的儿子哭醒的时候宣告结束，梦醒和李雪青适时告辞，约定改日再聚。

李雪青并不喜欢这类的聚会，她英文不好，宁愿跟中国人凑在一起交流育儿经。但是明娜似乎很喜欢梦醒，第二天带着一只伊朗风格的银手镯，推着儿子前来回访。梦醒沏了龙井，拿在中国超市买的萨其马招待她。

梦醒这才了解明娜为什么英文这么好——她在本国是学英国文学的。

梦醒很高兴，终于可以找到一个人愿意，也有条件经常陪自己练习口语了。

晚上张允鑫回来看到桌子上花纹奇特的银镯子，奇怪地问：“这只镯子哪里来的？”

梦醒笑着说：“我交了个伊朗朋友，她送的。”

张允鑫皱眉：“怎么人家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梦醒说：“我先送她一块真丝大方巾，还附带一大盘牛肉水饺，这是她回的礼物。”

张允鑫点点头：“我说嘛！”接着他又说，“你行啊，才来半个月就交到一个老外朋友。”

梦醒自吹自擂：“这都是我脾气随和，乐于助人的缘故。”

张允鑫吃了饭去做功课，饭碗饭桌理所当然归梦醒收拾。

梦醒洗完碗，出来对张允鑫说：“哎，老公，我听说你们学校图书馆可以上网，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体验体验。”

张允鑫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那是给本校学生上的，你又不是学生，怎么能上。”

梦醒说：“我听小芳说，你可以带着我去，用你的 ID 。学校里又没说学生上网，他们的老婆不能在旁边看着。”

张允鑫有些不耐烦：“你没事上网去干什么？我早上要去实验室，哪里有时间陪你去图书馆？”

梦醒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实验室可以上网吧？要不你晚上没人的时候带我去实验室——”

张允鑫更加不耐烦：“我们实验室一直到晚上十点钟还有人。再说，让老板知道了他会不高兴，同事之间影响也不好。”

梦醒不高兴地问：“这么说你是没有办法让我上网的啦？”

张允鑫说：“你上网究竟想干什么？我看你太空了，找点事情做做吧。要不你出去找工打打也行。”

梦醒坐到床上去生气——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刚发了传真把国内的工作辞了，他就变成这种态度？

梦醒英语也不读了，早早洗了澡上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等张允鑫把手头的工作料理完，洗澡上床，发现梦醒还在生气，侧着身子向里，对他不理不睬。

他搂着她求欢，她甩开他。

张允鑫好不奇怪：“怎么啦？为什么生气？”

梦醒说：“别烦，我要睡觉。”

张允鑫凑上去说：“做完睡得更香。”

梦醒紧紧抱住身子不配合。

张允鑫折腾出一身汗也未能得逞，只得又问：“你到底怎么啦？吃晚饭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睡觉就变成刺猬了？”

梦醒甩他甩不脱，说：“我还是买张飞机票回国吧，不在这里讨人嫌了——你看看，我刚辞了职，你就这副态度这副嘴脸！”

张允鑫摸不到头脑：“我怎么啦？我态度哪里不好了？再说你都辞职了，回国还能干什么啊？”

梦醒冷哼一声说：“我不过是让你带我去图书馆上上网，你看看你，好象是让你去杀人一样。我辞职就不能回国了？我现在回去就不能再找一份工作？无论是孙明峰那里还是康健那里，都随时欢迎我去做呢。”

张允鑫连忙说：“你要真的有事，我带你去图书馆上网就上网了，可是你又没什么事，去上什么网啊？好了，老婆，别闹了，你老公我要多写论文多出成果我们才能早点把绿卡办下来，你就别折腾我了好不好？”

说着嘴巴凑上去亲一下耳垂，又说：“孙明峰也好，康健也好，以后你少跟他们来往。你跟在老公后面，走的才是金光大道。”

一席话说得梦醒几乎呕吐，也把她的一腔怒气消了大半。

她心里隐隐有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只是萌芽阶段，没有做成之前她不想跟他说，免得他说她不切实际，嘲笑她，讽刺她。

以前不是没有过，她不想再一次犯同样的错误。

过几天她在明娜家聊天的时候，跟明娜提起可不可以用她的电脑上网看看。明娜连声说可以，马上把她让到电脑前，教她怎么用。

梦醒坐在电脑前，凭着记忆把在中国读的报道上的黄页公司的地址打上去，顺着网上的线索，找到纽约的一些服装批发商进口商的信息。明娜家没有打印机，梦醒跟她借了纸笔，把那些信息逐条抄下来。

明娜很识相地走开，也不问她查些什么，要这些信息干什么用。

梦醒整整抄了两页纸，完成的时候，谢过明娜。

明娜说：“你什么时候想上网就打个电话过来好了。”

梦醒由衷地感谢，拥抱她：“明娜，谢谢，你真是个好朋友。”

那个星期天，梦醒跟着张允鑫去采购，非要买只传真机回来。张允鑫不能理解：“你买传真机干什么？你要传什么东西，我拿到外面去给你发好了。”

梦醒说：“买了传真机你以后也用得着，比如找工作发简历什么的。”

张允鑫说：“那还早呢！”

梦醒坚持要买，说宁可用自己的钱也要买。最后张允鑫拗不过她，只得随她用自己卡里的钱买一台功能最简单，价钱最便宜的。

买是买了，可是他回家的路上唠叨了一路。梦醒听得头大，心想，他这算不算老毛病又犯了？

可是，不管张允鑫怎么唠叨，梦醒就是一言不发，采取他妈妈在 H 市的时候教导她的方针政策——如果他再骂你，对着你唠叨，你就当作听不见。

如今梦醒全当听不见，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