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14) 变故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8-12-04 14:22:11


九月份再返校园的时候,陆小雅是何等聪明的女孩,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兄妹之间的变化。她犹豫了再犹豫,彷徨了复彷徨,终于拿出参加辩论赛的勇气,找沈远征深谈了一次。那次历史性的谈话持续了长达一小时。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最后陆小雅果敢撤退,闭门独自疗伤。

那个时代的陆小雅是勇敢而温婉的。

张帆因为自己也忙着跟李春明的两地情,稍微迟钝些。然而她还没迟钝到家,毕竟还是从某些蛛丝马迹中看出了些什么。

她担心地对何葭说:“你疯了!他是你表哥!法律规定表兄妹不可以结婚。”说这话的时候,她们两个一人拿了瓶可乐在校园的一角一边喝,一边窃窃私语,倾心密谈。

何葭笑笑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表兄妹联姻的传统,这应该不算乱伦。中国的法律不允许表兄妹结婚是出于优生优育的角度考虑的,不是出于伦理。我在我姑妈家住的时候,一个同班同学乡下的表哥表姐就结婚了,生出的孩子也很健康啊。而且这种关系,自己不说,民政部门也不会知道。”

张帆吸着气说:“不是说表兄妹联姻所生的孩子都不好,而是不好的概率大于普通人群。你碰不到当然没事,可是一旦你碰到,那就是百分之百!何葭,你不要犯傻,你们两家的父母就不会同意!你不说你姑父姑妈都是老革命吗?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怎么会答应?”

何葭不以为然地说:“那不要孩子不就没问题了?要不我们以后出国好了,出了国,谁知道我们是谁啊?张帆,你读欧洲的古典小说,你看西方,不仅仅表兄妹结婚,连堂兄妹,舅甥之间都可以通婚呢!”

张帆晕倒:“那是过去,现在也不允许了吧?就是法律允许,也没人这么傻来了。何葭,你现实一点,这世界上的好男孩有的是,你干什么就喜欢你这个表哥啊?”

何葭反问她:“我们学校的男孩子有的是,你干嘛喜欢千里之外的李春明啊?”

张帆噎住,最后摇头说:“忠言逆耳,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你们这种情况,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千万别搞的满城风雨。”

何葭笑着说:“知-道-啦!”

陈珊回娘家的次数急剧增加。这为沈远征和何葭的独处创造了很多机会,两个年轻人正是热恋的时候,享受爱情还来不及,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哪里会有功夫去想陈珊的反常行为。

最后的防线终于突破,他们尽情地享受着青春的甘美,挥霍着青春的甘美。

春节,陈珊香港的亲戚邀请他们母子去香港度假。陈珊跟何葭的姑妈商量,于是姑妈和姑父要他们回北方过年。

何葭回到以前自己住的那间旧屋,又在姑妈身前撒娇。不同的是,今天她可以下厨去露一手。姑父品尝着侄女做的饭菜,笑眯眯地说:“不错,不错!葭葭真的长大了。”

在传统的中国人眼里,不会做饭的女人不能算女人。

张帆住在李春明家,算是上门拜会未来的婆婆,跟李春明正式确定关系的意思。他们四个人找机会聚在李春明家吃饭,李春明妈妈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张帆跟何葭把李春明妈妈推到饭桌前坐着,她们俩在厨房主厨,把李春明妈妈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觉得儿子找的这个女朋友真是知书达理,能上能下,替儿子高兴。

她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女孩一年也就长辈面前贤惠若干次,大部分时间扮演的是野蛮女友,私下里对男朋友不是拳打就是脚踢。

何葭悄悄对张帆说:“本来你来这里,我算半个地主,应该陪你到处转转,可是如果我陪你,估计李春明能跟我拼命,那我就不讨他嫌,做你们之间的大灯泡了。”

张帆鄙视地说:“何葭同学,我从来没嫌你碍事,估计你是在嫌我碍事吧?!”

那一年沈远征那一届面临着毕业分配,全校除了留本校工作的毕业生,只有很少的外地人留上海的名额。陆小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回家照顾父母,或者伤心不想留在上海,或者为了成全沈远征,她退出竞争,回到自己的老家西安,在一所大专院校教公共英语。

沈远征留下来,被分配到上海某外贸。

李春明没能留北京,放弃了在家乡政府部门的工作,去了深圳。那个时候深圳是个建筑大工地,他愿意做一个拓荒者。他对沈远征说:“我去打前站,过两年你来。”

至此,何葭心满意足。她的爱人留在上海等她毕业,或者他们可以结婚,或者他们可以出国。他们有过约定,他先赚钱等着她,等她毕业他们一起出国去走四方,看世界。

他们的大哥何伟偶尔会从美国寄来一些资料,详细说明一些大学的某些专业情况。沈远征不是太热心,他觉得目前他的工作很好,他们学英语的在国内大有作为,出国能干些什么。而何葭总是读了又读,看了又看,逼沈远征跟她讨论怎样才能出国,出了国后可以读哪些专业。

当然大部分时间他们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周末聚聚。

临近何葭毕业的时候,何致远从英国回来,给妻儿都带来礼物,包括继子何青,外甥沈远征,哥哥嫂子,姐姐姐夫,每人有份。

何葭却感到父亲跟阿姨之间似乎出了问题。他们之间变得沉闷,不再有那么多交流。陈珊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甚至有一次何葭回家,看见父亲和陈珊关起卧室的门密谈,谈些什么何葭不知道,只看见陈珊出来去厨房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何致远也越来越沉默,经常坐在沙发里发呆,一坐就是好半天。

何葭很想去问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敢开口,只能默默地看着。

终于陈珊跟何致远离了婚,带着何青搬回娘家。她没有对房子提出要求,甚至于家里的存款也大部分留给何致远。

何青跟何葭一样,也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带回外婆家。他走的时候没见到何致远,也没见到何葭,是陈珊替他收拾东西。

何葭的生命里,曾经凭白地多个弟弟,这个弟弟又凭白地消失。她的生命里出现他的时候,她曾经对他有一些敌意,怕他夺走父亲对她的爱;可是他今天在她生命里消失的时候,她对他又是那么不舍。

她送他的海螺做的号,他带走了,虽然他没留下片言只语。

后来何葭跟沈远征去奶奶家的时候,听大伯父跟大伯母私下里议论,原来陈珊前夫是搞艺术的,在文革期间遭到批斗。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他们离了婚,相约将来有可能的话会复婚。后来前夫南下广东,偷渡去了香港。在香港亲戚的帮助下,又结了婚。对方是世交,是个富家小姐,他籍此在那边重新开始,东山再起。

陈珊听到这个消息,万念俱灰,经人介绍,认识了何致远。

如今前夫的事业有成,后妻车祸丧生,他愿意跟陈珊破镜重圆,并把儿子也接过去读书。

陈珊很是左右为难了一阵子。何致远考虑再三,愿意成全他们夫妻母子。

何致远一下子衰老了很多。

何葭停止外出,推掉除了面试找工之外的一切活动和约会,在家里陪伴父亲。

何葭毕业后去了一家美国公司驻上海办事处。除去美国老板埃立克,就她一个职员。他们的职责是做市场调查,写投资可行性报告。工资很高,以美金支付。

他们订了很多杂志,中外香港的都有,都是经济类的。她负责阅读这些杂志,然后口述给老板。老板感兴趣,她就摘要翻译成英文。

埃立克是个年纪很轻的犹太人,英俊阳光,就是身材在美国人看来有些弱小,不是人高马大,身板强壮的那种。

杂志一摞摞地来的时候,都是埃立克一挽袖子去拎。他说:“你是女人,这活让男人干。”很有绅士风度。

原来女人是不必干力气活的。
随着时间流逝,何致远恢复了正常生活。一日沈远征照例来到何家吃晚饭,吃完他帮着收拾厨房,清理桌椅,然后紧攥着何葭的手坐在舅舅对面,郑重地说:“我爱葭葭。我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何致远象是受了重击,看看外甥,又看看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呵,什么时候,那个曾经如暖水瓶一样的幼小婴儿,如今长得人高马大,有了翅膀,想飞,然后自己筑巢,生儿育女,如此循环往复,代代相传。

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居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迟钝?

何致远说:“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妹,不可以结婚。”

沈远征申辩:“可是我妈妈说——”

“别说了,只要我活着,这事儿就不可能。”何致远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何葭急了,说:“爸爸,我们可以不要孩子!”她只要两个人相爱,在一起,就够了。

何致远的脸如同黄梅天一样阴沉:“胡说什么!你们都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沈远征显然很意外这样的结果,顿时不知所措,诺诺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