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47) 未来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8-04-21 05:22:44


那天梁浩然过来的时候,夏宜靠在落地门边的单人沙发里,把脚搭在另外一只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她亲手织成的桔黄色的 THROW ,睡着了。天色已经黑下来,从未拉上窗帘的落地门看出去,外面点点灯火。她显然是下午时分,晒着太阳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睡过去的。

如今梁浩然已经有了她家的钥匙 —— 那是他强行要过来的。要到手之后他威胁她: “ 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吭地跑掉,我就把你这房子给你烧了。 ”

她当时笑着批评他野蛮。

梁浩然没开灯,只是就着从窗外和厅里透进来的光,蹲下身仔细看着她,见她神色安详,嘴角带笑,鼻尖冒汗,显然是不冷。他克制了想吻她一下的冲动,悄悄地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有半只比萨饼,取出来,放在烤箱里略微烤一下,又找出一只小锅,烧开水,泡碗方便面。

在等的功夫,他取张报纸坐在厅里看。

只一会儿,比萨和方便面都好了,他自厨房里取出来,边读报边吃。刚吃完,夏宜醒过来,头脑有些不清醒,坐在那里问: “ 阿浩,是你吗? ”

梁浩然走过去把她的脚拨开,坐进沙发问: “ 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是谁? ”

夏宜笑出声,把脚放在他腿上,伸个懒腰说: “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 说着挣扎着开了旁边的落地灯,又说, “ 对不起啊,这一睡把你的晚饭给忘记了。 ”

梁浩然伸手扯出纸巾擦擦嘴说: “ 我把你的比萨吃了。你冰箱里就那一小块,我没给你留。 ”

“ 等下我下碗馄饨,现在不是太有胃口。这马海毛的东西,你别看它轻飘飘没分量,可就是暖,我坐在这里大约没多会儿,居然就睡着了。 ” 夏宜说着,感觉嘴巴有些干,“你帮我泡杯茶吧。”

梁浩然起身去泡了两杯茶端过来,又坐下说: “ 这个房间很温暖,有种家庭气氛。 ” 一只手在她光滑的小腿上摩挲着, “ 每天我来了就不想走。 ”

夏宜低头喝茶,没吭声。

梁浩然往旁边挪了挪,把她拉过去,让她跟他挤在一起,实在挤不开,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打横把腿放在扶手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她用双臂环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低声说: “ 七七,现在这边网络都在我手里,国外的供应商跟我做得也很熟,资金问题也不大,我完全有能力也有实力出来自己干。现在我差不多可以出来了,我们去上海,或者出国也行,我们结婚好不好?结婚以后我们生两个孩子,你如果愿意把彦成要过来也行。彦成真能归你的话,我们最好在他十二岁之前能出国定居,这样他中文也不错,又能接受英文教育 —— 我觉得国外的环境对小孩子更好一些。以后我赚钱养家,你在家里带孩子。至于家务,你爱做就做,不爱做可以请人做。你要是实在觉得我不可靠,就拼命生孩子,生六个七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造反。 ”

一开始夏宜还静静地听,听得以为自己还在睡,还没有醒,是在做梦,等到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起来。

梁浩然一本正经地问: “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

夏宜说: “ 生六个七个?那不要生到快五十岁了?还能生得出来?就算生得出来,有没有精力带啊?再说哪天你要是变了心,我打死你又有什么用?靠这个把你绑在我身边,那不是绑个行尸走肉? ”

梁浩然不高兴地说: “ 你怎么老觉得我会变心呢? ”

夏宜哄他: “ 好了,别说这个了,别老想着结婚什么的。你要跟我结婚,还得先离婚。离婚多烦哪?想想我那个时候跟蔡剑宏离婚,简直象做噩梦一样。你要是离婚,可能比我还烦 ——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家的人都支持我离婚。可是你呢?你爸爸肯定反对,孟小芸也不见得会放手。阿浩,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干什么整天无事生非,老想那些烦心事呢? ”

梁浩然说: “ 我这不是为我们两个长远打算吗?我们老这样,谁知道你过一阵会不会神经病发作再一次跑掉呢?再说了,老这样我也受不了啊。我是个人,不是块木头,你体会不到我每天看到孟小芸是什么感觉。七七,再这样下去我要发疯。这种状态,对你对她都很不公平;这种齐人之福,我也不愿意享受。 ”

他不会再相信这个女人“ 我们就这样很好”之类的鬼话,她以前也说过这话,话音刚刚落地,她就扔下他跑得无影无踪。

夏宜沉默一会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伸出手抚摸他下巴上的胡渣,凑上去吻他。然后又把头埋进他怀里说: “ 阿浩,再坚持几年吧。也许用不了几年,总有一天,你会厌倦的。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别一下子不理我,再陪我三个月,哪怕每天跟我通通电话 ——”

梁浩然打断她,有些焦躁地问: “ 我要怎样你才相信我呢? ”

夏宜反问: “ 我要怎样你才相信我呢?公平一点,信任是双方面的。我说过我不走,你非要不相信。你如果真的回家闹离婚,我就要曝光在所有人的面前,到时候会面对怎样的压力你想到过没有?阿浩,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不能比,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和体力去对付那种外来的压力。我们这样平平淡淡地相处不是很好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梁浩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最后他做个结论: “ 女人都是诡辩家。 ”

她起身把房间里的顶灯打开,拉着他的手到衣柜旁边,拉开门,找出一件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平摊在床上,打开床头灯,问他: “ 这件衣服你记得吧? ”

梁浩然挠头: “ 好像是我的。我依稀记得我有件奶油白的高领,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在你这里? ”

夏宜微微一笑: “ 我走的时候带走的,一直没舍得洗,怕把你的气味洗掉。在多伦多,我住的是公寓,冬天的时候暖气很足,根本穿不住羊绒衫。想你的时候,我就把窗开着,套上这件毛衣,去那个 BBS 上,翻翻你的旧贴,或者潜水看你发贴。那次开车去渥太华,我穿的就是这件毛衣 ——”

梁浩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 你这个傻女人,差点让我以为自己有记忆障碍。 ”

夏宜轻声说: “ 阿浩,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在诡辩。我说过不走就真的不走,我不会再骗你了。你不要闹,别闹得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好不好? ”

梁浩然有些哭笑不得: “ 我为我们的前途认真打算一下,怎么就叫闹?好,好,我不闹,我不闹。 ”

夏宜看看床头的小座钟,说: “ 你差不多该走了。你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公司转转? ”

梁浩然无奈地说: “ 先去公司转转,换一下脑子才能回家 —— 七七,你就不怕这样下去我要人格分裂? ”

夏宜笑着推他: “ 男人嘛,要坚强。你总不能害我人格分裂。如果我们俩注定有一个人要分裂,那么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梁浩然走后,夏宜去厨房煮馄饨,一边煮一边想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美美怎么会知道她又跟梁浩然走在一起。现在连美美都知道了,那么孟小芸会不会有所察觉?在这一方面,有的妻子是敏感的,有的妻子是迟钝的。从梁浩然平常对孟小芸的形容来看,她应该是个有心计的女人,那么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作不知道?还有梁伟华呢?梁伟华知道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会对她有什么看法?或者对她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她想起她怀孕的时候人特别敏感,蔡剑宏对她态度有一点点不好她就非常委屈。之前,她跟蔡剑宏的感情非常亲密,只是因为肚子里有孩子,他们夫妻的性生活才稀疏下来。后来在这些不多的性生活中,蔡剑宏还做得很勉强很疲劳,这就不能不让她怀疑他出了问题。她留神观察,终于有一天发现他穿出去的内裤和晚上穿回来的颜色不一样,再后来她发现了他皮肤上留下来的牙印。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可是那种震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什么时候她在命运的随波逐流中变换了角色,转换了位置?是什么让她如今这么心甘情愿地跟另外一个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如果她甘心于分享,那么当初为什么要坚决地离婚?

是不是爱情?因为她不爱蔡剑宏了,所以她不愿意再忍受绑在他身上的日子,哪怕是一个名义上的捆绑?她现在爱着梁浩然,所以愿意这么不要名分地跟他在一起,过一天算一天?她是个爱情至上的女人吗?或者,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情形能让他们更长久一些?

命运有时候是不是很讽刺?她从当初的宁折不弯,到今天安心于命运所赐的残羹剩饭,是不是年纪大了,对生活的期望就降低了?

她又想起梁浩然今天说的话: “ 你要是实在觉得我不可靠,就拼命生孩子,生六个七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造反。 ”

孩子!他这个年纪,不见得是真的就那么想做爸爸,就象他当年说愿意娶她,不见得就是真想结婚一样。他这么说,完全是在照顾她的感受,就这一点而言,可见他对她是真心的。有这么一片真心,即使他以后离开她,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或者她真的该再要一个孩子,一个她跟梁浩然的孩子,算是他们这一段感情的一个完美的纪念。不管以后他们能不能够在一起,这个孩子总是这段感情的一个见证。

她没能亲自抚养彦成,以致现在彦成到了上学的年纪,还跟她不亲。她们母子间的生疏,也许是她这一生的遗憾。她跟蔡剑宏私下里曾经达成协议,如果彦成奶奶去世的时候彦成还没有成年,就让他跟她出国读书。可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好,也许到彦成结婚他奶奶还健在,那么他们母子之间是不是就没有希望了?

如果生一个她跟梁浩然的孩子,再苦再难,她都要亲手把他养大。她要亲手给他喂奶,给他换尿片,带他出门晒太阳,送他去幼儿园,接送他上学放学。她要一直陪伴他,到他成年。他要让他没有母爱缺失的遗憾,她还要告诉他爸爸妈妈很相爱,爸爸也爱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天天跟他在一起,但是不证明爸爸不爱他。

但是她转念又一想,这个念头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要一个跟自己感情亲近的孩子,把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这个痛苦纷争的世界上来,这孩子生下来就注定要缺少父亲的爱和关怀,那么她的两个孩子都不能得到完整的父母之爱,这是不是另外一种遗憾?这是那个被迫生出来的孩子想要的生活吗?如果她把孩子带到加拿大这个相对公平的社会去抚养,孩子跟父亲见面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如果她带着孩子留在中国,在中国这种社会环境中,孩子注定要受到歧视。

夏宜想了又想,两种念头不住地在脑海里斗争着,不留神锅里的水溢了出来,滋啦滋啦地响。她连忙关了火,把馄饨盛出来,端到外面去吃。

她吃完一碗馄饨,吃得额头冒汗,也没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该再要一个孩子。

这个决定太重大了,至少关系到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