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痴痴缠(16)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7-12-21 18:29:28

这一段日子,对于邱志诚来说,虽然称不上是非人时光,可是压力也是很明显的。随着亲友团反反复复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记忆深处苏雪凝已经日渐模糊形象,又开始生动而鲜明起来。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他们当初的感情,虽然没有那么热烈,可也不乏温馨。况且这件事上,她确实找不出什么错——就连打人也不是她打的。而且即使是她打的,相信世人也会认为她打得对,打得好,打得有理。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对不起百合。如果不是跟了他,她这个年纪,该是在阳光下名正言顺地跟男朋友手拉手吃吃冰淇淋,撒撒娇,赌赌气,可是她没有享受到这种权利,非但没有怨言,还因为他挨了一记耳光;而挨了耳光之后,除了当时有些误会他,跟他大吵大闹,后面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反而对他表示歉意,这更让他心生内疚。

 一边是老婆儿子和整个家庭,另外一边是心爱的女人,他的内心,就有种被挤扁的感觉。

 父母让他回去看儿子。他把儿子接出来玩,蒙蒙问他:爸爸,你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回家?

 一瞬间,心如刀割。

 对于百合而言,从跟邱志诚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她对于他的老婆就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跟邱志诚有关系的女人。邱志诚爱她或者不爱她,跟陈百合没有任何关系;邱志诚跟她离婚或者不离婚,责任在谁,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她陈百合爱的是邱志诚这个人,他有家庭,他不愿意他们的关系公开,她认命,她愿意配合。至于他们的爱情能不能开花结果,她不能肯定。如果到了有一天,她不愿意再待在地下,那么他愿意恢复自由,跟她也无关,那是邱志诚跟她老婆的事;如果他不愿意恢复自由,那跟她有关,她或者选择忍受,忍受不了就选择离开,她绝对不会去骚扰他的老婆。而他的老婆,当遭遇丈夫背叛的时候,应该算帐的是自己老公,你若爱他,就把他拉回去,不爱他,就放他自由,跟她陈百合又有什么关系?她心中的概念,一笔归一笔,很清楚。

  可是她这样想,别人却不配合她这样的思想。他的老婆来找她,事到临头,要说她一点心虚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苏雪云那飞来一掌,把她仅有的一点心虚也打得无影无踪,心中认定苏氏姐妹是两个粗鄙不堪,无知无识的泼妇,为自己愤恨的同时,不由得对邱志诚产生了同情之心——原来这么多年,他就跟这么个泼妇生活在一起,难怪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再加上被掌掴之后,邱志诚又是从家里搬出来,又是接送她上下班,感到他对她确实很紧张很在意,心中对他们的爱情反而更坚定。她自然不能让他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间出租屋里,于是频频跟父母撒谎说自己出差,留下来陪邱志诚过夜。

 因为邱志诚的公开分居,他们亦不再躲避外出。邱志诚和百合都不会做饭,只有到外面吃。但是他们还是尽量低调,所选饭店的地点,尽量避开邱苏两家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也尽量避开有名气的饭店。

 百合跟单位里的中年主妇交谈,学习如何做饭。她决定先从煮汤学起,好容易煮了一锅黄豆蹄膀汤,吃吃味道还不错,但是吃完她无论如何不肯洗碗。

 她说:首先,汤是我做的,那么本着公平原则,锅碗就该你洗;其次,洗碗要用洗洁精,只怕两天洗下来,我这双手就要变成砂皮纸。

 她如今的手,细腻白嫩,十指纤纤,可以做得手模。邱志诚也听她说过,以前她在家里,哪怕碰到父母出外吃酒席,她妈妈也会把饭做好给她放在冰箱里,她回来热热就可以吃。碗放在水槽里,她爸爸或者哥哥回来给她洗掉。如今肯煮汤已经是受爱情驱使,你还要她洗碗?

 邱志诚微笑:好了好了,你以后汤也不必煮了——我们还是在外面吃好吧。

 于是百合轰轰烈烈的学做饭运动,在成功地煮出一锅蹄膀汤后,归于夭折。

 邱志诚百思不得其解:你爸爸跟你哥哥回来给你洗碗?你要说做饭你妈妈帮你做,我可以理解,毕竟那还算技术活,可是洗碗你还干不了?

 百合摇头:不知道。我从小就这么过来的。我哥比我大六岁,他的第一个女朋友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也问了一个像你这个话一样的问题,被我爸妈知道,就把他那个女友给否决了。

 邱志诚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话是绝对不能乱说的。如果将来我去见你爸爸妈妈——”

 百合肯定地说:你要么说你请保姆洗碗,要么说你洗碗。

 邱志诚问:你说你哥去了美国,那现在就你爸爸洗了?

 百合说:我家里一般是我妈妈烧饭,我爸爸洗碗。不过对于我额外吃的碗,一般来说,他们谁看到谁就顺手洗出来。

 江南苏浙一带城市的风尚是宠女儿胜过宠儿子的。但是宠女儿宠到这种程度,邱志诚还是头一次领教。

 分居的几个月,对苏雪凝来说,是炼狱般的生活。

她现在怀疑邱志诚有没有爱过她,但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对邱志诚的爱。她如果不爱他,不会在他还没有房子的时候就嫁给他,心甘情愿地与公婆同住;她如果不爱他,也不可能洗手厨下,事事操劳,为他在前方打拼管好大后方而没有怨言。她陪他白手起家,她为他生儿育女,她跟公婆和睦相处,如今却落得他说变就变,说翻脸就翻脸,说搬出去就搬出去,那么多年的感情比不上佳人的几滴眼泪或者款款一笑。

 求婚时的誓言言犹在耳。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什么叫一辈子?如今她半世还未过完,他就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诺言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真情?还有没有良心?

 婆婆说:拖!时间在你这里。我看那女的一辈子不结婚!

 是,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良策。可是无论拖到哪一年哪一月,他始终是他们的儿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他们心里是笃定的。可是她呢?她跟他没有血缘,如果他真的狠下心来离婚,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从他这样决绝地搬出去来看,他对那女孩的感情确实不一般,而那个女孩又那么厉害,他为了外面的女孩回来对她发火——她是他孩子的母亲,跟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他怎么可以这样狠心?那个女人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她肯定在心底庆祝自己的胜利。

 苏雪凝思前想后,夜不能寐,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脸色蜡黄,眼圈发青,体重直直地往下减。志诚爸爸妈妈跟她住在一起,觉得她憔悴,却没觉得有太大变化。但是苏家妈妈有一天来看望女儿,就被吓了一跳,当即眼圈就红了,说:孩子,实在撑不住,咱们就离了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整人也没这么个整法的。

 志诚妈妈听了,脸色就讪讪的,一个劲儿地在旁边说软话,骂儿子糊涂。

 苏雪凝终于没有挺过这一关。有一天早上志诚妈妈送了孙子上幼儿园回来,发现媳妇还未起床上班,觉得奇怪。敲门敲不开,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连忙叫过老伴,把门锁撬开,发现她留下一封厚厚的遗书,吞安眠药自杀了。

 志诚爸爸也来不及读那遗书,连忙拨120把她送进医院急救,一边拨电话给邱志诚,破口大骂:要是阿凝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死在外面,永远别回家了!

 邱志诚听了其中缘由,顿觉如雪水浇头,几乎窒息。他当时正准备送百合上班,只得送她下楼,为她叫辆出租车,然后自己开车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找到父母。志诚爸爸就要打他,被他妈妈死命地抱住。

 邱志诚问:怎么样?

 志诚妈妈就哭着说:在洗胃。医生说时间有点长,能不能救醒很难说。我现在都不敢告诉亲家母——志诚啊,这次阿凝真要有个意外,恐怕你的骨头都要被人拆了。

 邱志诚跌坐在椅子上,抱住头。他平生头一次感到什么叫害怕”——不是怕自己骨头被拆,而是怕一条人命殒落,最后血债要归于自己头上。

 苏雪凝最终还是脱离危险,醒了过来。志诚妈妈这才松了口气,一边让邱志诚回家去给雪凝拿替换衣服洗漱用品,一边打电话给亲家——她也是让儿子回避苏家人的意思,她知道照苏雪云的脾气,打邱志诚一耳光是极有可能的。

 邱志诚回家,就看到了苏雪凝的遗书。那是写给他的遗书,从他们相识到结婚生子,一直写到他离家分居,字字刺心。写的人固然斑斑血泪,读的人最后也泣不成声,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成全你。因为对我而言,爱情走了,生命就没了意义,他不得不到处找纸巾,摘了眼镜来擦那滚滚而下的泪水。

 他头一次生出对苏雪凝的内疚。

 当他回到医院,邱苏两家亲友团的会议已经开完。他当时没在场,不知道当时的场面多么激烈火爆。苏雪云暴跳如雷,扬言要找人把邱志诚给废了。她说:这男人不要就不要了!现在这世道,四条腿的狗找找蛮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

 苏家妈妈虽然恨邱志诚薄情寡义,但是为女儿着想,还是息事宁人地劝大女儿:如果阿凝能放下他,你就是找人把他打死我也没意见。可是你看看你妹妹这个样子,你就是打死他又有什么用?他要是能改,你还是要给他们一次机会的。

 这话听得志诚妈妈心惊肉跳。听她母女的意思,如今邱志诚能否活命,全看苏雪凝的意思。苏雪凝要他生,他就生,苏雪凝要他死,那他就死定了。

 志诚爸爸和苏家爸爸两个人在旁边和稀泥,把话题引入理性的轨道。本来苏家妈妈要把女儿接回家去休养几天,最后不得不承认志诚妈妈的话有道理——如今苏雪凝的心上的伤重于身体上的伤,还是让她回邱家疗养比较合适。

 这次事故对于这对年轻的小夫妻也许是一次机会。

 志诚妈妈向亲家表示: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开解阿凝,看着阿凝。我不会亏待阿凝的。这一次志诚如果再无情无义,不需要你们动手,我和他爸爸就先把他打死谢罪。

 邱志诚把虚弱得如同一根稻草的苏雪凝接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