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看上去好像是写完了,其实并没写完,我只是怕内容太多了让人看着嫌烦,啰啰嗦嗦老是小时候那点儿破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所以就匆匆结束了。后来一想,这是我自己的日志,我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爱写多少就写多少。别人爱看就看,不爱看就不看,我又不是出版小说,又不赚稿费,管那么多干什么。写!接着写,不写干净了不舒服,等将来老了痴呆了,想写还写不出来了呢。 演戏 为了让外贸系的那些大学生把英文口语练好,我妈常利用业余时间教学生们唱英文歌,演英文剧。当然唱的都是革命的英文歌,演的也是革命的英文剧了。我妈还把《收租院》译成英文,再把它改编成话剧,带着学生进行排练,并准备在过什么节的时候上台表演。剧里有三个小孩的角色,一个是瞎眼爷爷的小孙女,还有两个是一对小姐妹。小姐妹的妈妈因为交不起租子,被大地主刘文彩关进了牢房。瞎眼爷爷为了还阎王债,不得不卖掉相依为命的小孙女。我就演那个小孙女,我家楼上的景红演小姐姐,杨阿姨家的苏燕演小妹妹。我们的戏都很简单,我牵着一根破绳子在前面走,我那瞎眼爷爷拄着棍子跟在我后面,走到台中间时,我要说一句台词:“爷爷,爷爷!别把我卖了啊!”还是用英文说的。 景红也有一句台词:“妈妈,我饿,我饿呀。”也是用英文说的。小苏燕当时只有三岁,没有台词,只要拉着姐姐的手走到牢房前,双手扶着空箩筐,跪在地上就行了。苏燕长得瘦瘦小小的,演那个角色再合适也没有了。 我和景红当然都不会说英文,但就那么一句话,再笨的鹦鹉也能学会。我妈教了我们几遍,我俩就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了。排练的时候我俩特别认真,绝对是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的,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可到了上台表演那天,我见我“爷爷”打扮成那副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本来应该抬头看着爷爷央求他别卖了自己的,结果我怕笑出来,不敢抬头看他,就假装抹着眼泪把那句台词说了,下来就笑得不行了。还是景红会演戏,跟真的似的。 当年人人都知道刘文彩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地主、大恶霸、大劣绅。他喝人奶、强占民女、霸占土地,无恶不做。他的那个收租院更是个臭名昭著的吃人魔窟,一想起《收租院》里的水牢、铁囚笼和沾着血迹的刑具,人们就会更加痛恨那万恶的旧社会。可谁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那里又成了中国庄园文化的杰出代表,成了四川旅游的一大景点,刘文彩也成了乐善好施,建学校、修公路的大善人。历史怎么老跟俺们开玩笑,动不动就来个“我逗你玩儿。” 更好笑的是,写完上面那一段,我从网上找到了那两张照片,贴上去之后我把老公喊了过来:“嗳,你来一下,给你看两张你从来没见过的照片。” 还没等我解释给他听,人家就说:“我看过我看过,以前在台湾时就看过。” 我正纳闷儿,我们的阶级教育泥塑展你怎么在台湾能看得见?原来,七十年代的台湾不知从什么途径搞到了《收租院》的图片,并利用这些图片对其民众进行宣传,教育台湾人民说,大陆人民正在共产党的统治下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所以一定要反攻大陆,解救大陆的苦难同胞。政治教育啊,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噢对了,前年杨阿姨来美国旅游,还在我家住了几天,她家的小苏燕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的小女儿现在就跟她当年演戏时那么大。 洗澡 那个时候,普通人家是没有条件洗澡的,人们都到外面的澡堂子去洗澡,黑石礁浴室就是我们去洗澡的地方。虽然浴室提供毛巾、肥皂和趿拉板儿(趿拉板是那种鞋底形木板上钉了一条胶皮条子的拖鞋),可我们大院里的孩子比较“事儿多”,嫌人家东西不干净,都喜欢自己带去。星期天,我们三三两两端着脸盆,里面放着毛巾、香皂、梳子和换洗的内衣,一路说说笑笑地去洗澡。进得浴室大门,先从小窗口花一毛八买张澡票,进去把票交给里面的服务员,她就会指给你一个存衣服的箱子。浴室分里外两间,外间是更衣室,屋正中有一张大木床,足有三个乒乓球台子那么大,四周存放衣物的木箱是一层一层的,每个箱子门上都用红漆写着一个号。那些服务员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婆,大连话“老婆”并不单指“妻子”,女人均被称之为“老婆”,年老一些的被称之为“大老婆”,年轻些的则被称之为“小老婆”,我刚到大连时听起来很不习惯,好像是旧社会地主老财家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似的。服务员大老婆们手里挥舞着个万能钩子,神气活现的。说那钩子万能是因为它跟万能钥匙一样,能打开任何一个箱子,还能钩起浴客们扔得乱七八糟的毛巾和满地东一只西一只的趿拉板儿。 洗完澡的人浑身湿漉漉的从里间出来喊一声:“18号!”“24号!”服务员就会很快地过去给你打开箱子。时不时,还会有人从浴室里探出个头来喊一声:“来块肥皂!”这就要看服务员大老婆的心情了,高兴时就会从一个桶里摸出块肥皂扔过去,接不着是你的事儿,自己弯腰捡!不高兴时冲你喊一句:“里边还有!找找!”肥皂就是那种洗衣服用的黄肥皂,一块还被切成了四小块。 人们在外间毫无顾忌的把自己扒得光光的,走进热气腾腾的里间浴室。有人刚刚迈进里间,立即就成了那几个服务员大老婆的议论对象,她们说起话来即大声又毫无遮掩:“哎,我说,你看那小媳妇是不是有了,那俩怎么挺那么厉害!”“我看你才有了呢,过来我摸摸。” 说着就把手往对方衣服里伸。惹得其他几个常去洗澡的“大老婆”哈哈大笑,一些年龄大些的顾客也跟着笑。我们那时只是十三、四岁的毛丫头,不太明白她们说的话,可又觉得有点那个,反正说不清楚。有一回还听她们说:“你瞧那小媳妇儿,刚从部队探亲回来肚子就鼓了,够快的呀!”我们真是越听越糊涂,但朦胧中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那个年代是忌讳正面谈性的,但在浴室里却总是听到她们肆无忌惮的大谈特谈,我想我们的性教育就是从澡堂子开始的,不光我们,整个那代人的性启蒙都是一种非正面的、扭曲的、不健康的、甚至是下流猥琐的。最直接的莫过于听大街上的人吵架时骂人的话了。 浴室里面雾气腾腾、人影绰绰,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哗哗的水声伴着女人们又尖又高的嗓门儿的说笑声,现在想想都觉着头疼。中间有个大方水池子,永远冒着白雾似的蒸汽,池子里总是煮饺子似的泡着一堆人,水浑得看不见底。我第一次去那里洗澡时我妈就警告过我,说池子里面有传染病,千万不要下去泡。那些坐在池子边上的人更是形态各异,有互相搓背的,有自己搓胳膊搓腿搓肚子搓脚后跟的,要说那样子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难看。浴室四周是淋浴的莲蓬头,人少的时候可以一个人用一个,人多的时候就得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共用一个了。所以我们洗澡结伴儿去的好处就是不必和陌生人共用一个。因为要是碰上个自私的老婆,她一人独占一个就是不让别人用,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可气的是,你洗得干干净净该出来了,可走到门口又被蹭上一身肥皂沫子,还得回去重新等莲蓬头。 好了,不写了,不写了。都说爱回忆是进入老年的征兆,可我觉着我离老还早着呢。那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就当是在写昨天的事总行了吧? 阅读(913)| 评论() | 编辑 |删除 |推送 |置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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