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禾上班的公司，四十几层的大楼，迎风那一面，中间几层楼的玻璃墙不知去向，瓢泼大雨灌进了办公室。几层楼的地毯和地毯下面的海绵都吸饱了雨水。公司通知凡是在这些楼层上班的职工放假，直到办公条件恢复。于是，肖雨禾和组里的同事们因祸得福，在家休息了一周。

等到肖雨禾到办公室上班时，才惊讶地发现，飓风对市中心的破坏远超出她的估计。几乎每栋楼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地下餐饮城里还积着一尺多深的水。

肖雨禾和吴安玲到街转转，看看损坏的情况。受损最严重的要算是银行大楼了。迎风的一面，平时闪着蓝光的玻璃墙，一块都不剩，楼里面大概在整理清洗，黑洞洞的窗户往外流水，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被魔鬼抓出了内脏的尸体，十分可怖。马路上到处是被飓风吸出来的碎片，摔碎的计算机，玻璃，纸片，文具等等一片狼藉。

“为什么在中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厉害的风啊，美国不是龙卷风，就是飓风，而且房子是一刮就没。我看还是我们中国的砖房结实。”她们站在街口上，看着惨不忍睹的大楼，肖雨禾对吴安玲说。

在肖雨禾东钻西碰找工作的几年里，吴安玲在公司内部换来换去，倒是一直没有离开这家公司，一个月前，又回到了工程设计部。她今天心情也很好，听见肖雨禾的话，她说：“中国房子都是钢筋水泥建的，美国的房子，尤其是民房，几根木头就撑起来了，怎么能抵挡得住这种飓风。没看电视吗？市区南边有几个小区，不仅是房顶坏了，地面积水有一米多深，房子几乎全泡了。”

肖雨禾说：“我也看见那条报道了，真是奇怪，越是房子便宜的小区，被淹得也越严重。连老天爷也欺负穷人。”

吴安玲笑着调侃道：“什么叫老天爷欺负穷人？是钱在欺负穷人。贵一点的小区都会选择高的地势，或者旁边有泄洪区，水一般不会淹到小区里。你们那个小区旁边的高尔夫球场就是泄洪用的，平时是高尔夫球场，一下大雨，那里就像一个人工湖，周围小区的水全流过去。

便宜的小区，选地肯定也便宜，住在那里的人，洪水保险是银行要求的，买房子就必须买洪水保险，要不然根本贷不到款。没准那里还有人希望被淹。然后，找保险公司要钱去。”

吴安玲说着，又看看手表又说：“今天中午Lanch and Learn(午餐讲座)你去吗？”

“不想去，上周的Lunch and Learn，我的头硬拉我去，午餐吃Tacal, 份量很多，撑得我直犯困，什么压缩机的控制系统，我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今天讲什么？”

“好像是介绍水力学计算的新软件，我还有点兴趣。想去听听。再说我今天没有带饭，现在整个地下饮食城全泡在水里，到哪里去吃饭？还不如到Lunch and Learn去混饭。”

经济萧条的飓风似乎比老天爷的那股风刮得还猛，房地产泡沫的破裂把美国经济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深渊。2008年9月15日（星期一）这一天被认为是美国整场金融危机的关键时点。美国第四大独立投行雷曼兄弟申请破产，第三大独立投行美林被卖给了美国银行，9月17日美国政府宣布接管全世界最大的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摩根斯坦利的股票重挫24%。到10月，道琼斯指数已经跌了40%。失业率也飙升。

小区里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房子刚开始还挂着“出售”的牌子，但很快就撑不住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出售”（for sale）的牌子换成了“银行回收房”（Foreclosure）的牌子。就连邻居的房子，门口插的牌子也从前几天的“出售”变成了“银行回收房”。

肖雨禾叹息道：“这邻居平时看起来很有钱，开着奔驰车，还有一辆宝马跑车总是停在门口。一个单身，住三千八百平方英尺的房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现在竟然连房子都被银行收走了。”

“我注意到他的奔驰，宝马几天前就没有了，换了一辆破卡车。其实他人不错，我们搬家时，他还过来问问要不要帮忙什么的。现在房子被收了，估计也是‘次贷’的结果。”余争鸣附和道。

“我就是搞不懂，美国银行怎么这么没有头脑，这些人明明没有还款能力，银行还鼓励他们贷款，难怪银行要倒闭。只是连累了美国经济，连累了我们这些人。”肖雨禾说。

“这都是银行和投资公司玩“杠杆”游戏的结果，房价下跌不过是‘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张牌而已。”余争鸣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是‘杠杆’？”肖雨禾迷惑又有些愤怒地问，她最恨老公在她面前卖关子，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杠杆’就是以少量的抵押来贷更多的款，”余争鸣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A’：“我就试试，看我能不能说清楚。”他在纸上画着：“从小贷款公司到大银行，再到大投资商都在玩‘杠杆’游戏，比如说，A银行发了很多的次级贷款，手上的‘次贷’房地产价值10亿，它以10亿资产作为抵押，去借100亿用于投资，那么他的‘杠杆’就是10倍。”

看见肖雨禾在认真听，他接着说：“因为杠杆操作是高风险，A银行就去找B，可以是银行，也可以是保险公司，总之，去买保险。B手上有了多家类似银行，比如A1、A2……”

“我不听了！做饭去。”肖雨禾不耐烦地站起来：“我不是学经济的，不懂，也不想懂。”她又补充一句：“我只知道，房价一直在跌，紫蔷已经帮我们把二号房上市了，她建议标价低一点，赔钱也得快卖，越留房价就越低了。”

她进到厨房里开始洗菜，又抬头补充一句：“听说公司又要大规模裁员了！”

几个月前，公司还大张旗鼓地到加拿大去招人，准备开始大项目。没想到项目还没有开始就被叫停了。新来的工程师们个个心怀忐忑地坐在空空的办公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通知走人了。

周一的早晨，肖雨禾一进办公室就觉得不对，靠墙的一溜格子间全都空了。她楞了一下，还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都被裁员了，上周五下午的事。”吴安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么快！”肖雨禾有点吃惊。

“是啊，公司是算准了的，按合同，至少要干三个月，所以三个月一到，立刻走人。”她继续道：“不过公司也算不错了，什么工作也没有，还是让他们在这里坐满了三个月，对得起他们了。谁让他们碰上经济萧条呢。”

“最惨的是我们组里那个搞仪表的，他已经来半年了，满以为进了美国大公司，就算是铁饭碗了。一到休斯敦就买了大房子，才几个月，加拿大的家人还没有来得及搬家过来，人就已经被裁员了，付不出银行贷款，只好卖房子。可是房价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买房子时的价格了，而且每天都还在降。拖不起，只能降价卖。听他说亏了不少呢。”

“我真是搞不懂，房地产泡沫破了，应该只影响房价，跟我们做工程设计的公司有什么相干，结果是项目叫停，公司裁员，现在办公楼都空出一半了。”肖雨禾说。

“房地产可以拉动很多产业，”吴安玲说：“当然也可以拉垮很多产业，主要是拉垮了银行，银行没有钱了，公司拿不到利息合适的贷款，项目当然就进行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就没活干了。”她又补充一句，“这是我的理解，经济这个东西，环环相扣，我也不懂，我老公是学经济的，我只是听他讲过些道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