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余英时先生“共产主义在中国兴起,儒家思想扮演重要角色”,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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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底《余英时回忆录》出版,一时洛阳纸贵。以学人重镇之尊,余先生书中的任何提法都会引起注意,对社会和人群发挥巨大影响。其中“共产主义在中国兴起,儒家思想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个提法,尤其引人注目。

余先生这个命题不觉让人联想到把共产主义制度种种弊端归咎于中国传统君主(不是封建)专制那种时兴说法,当然很想了解余先生是怎么说的。可惜手头没有余先生的回忆录,幸有中央社刊出书摘(“余英时回忆录抢先读:拿共产主义救亡 中国国付出可怕代价”)以飨读者。余先生惟点到而已,遗憾,读者如我便存了许多问题。

 

儒家传统思想接引了共产主义?

 

儒家思想之为中国传统是历史事实,这样说来,共产主义落户中国是注定的了。

儒家思想在共产主义进入中国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余先生谓之“接引”。他提出儒家思想传统中“为公”的价值和尚“均”的观念奠定了一种心理基础,使得清末民初的中国知识人拥抱共产主义。儒家传统思想接引中国接受共产主义的说法,新异;自余先生之口出,尤其。

关于“为公”,余先生谈到“《礼记·礼运》中‘大同’的观念一直是受到特别重视的”,谈到康有为的《大同书》,谈到孙中山宣扬“天下为公”。他强调,儒家价值观下“公”“私”尖锐对比,而士大夫向又善“公”恶“私”。

大同愿景中西古今皆然,但不是拥抱共产主义的充分条件,西方近代社会发展可以为证。事实上,作为理论、社会运动和政治制度,共产主义在近代西方是之一非唯一;中国呢,君主制两千余年儒家思想为核心价值一直与私有经济并行,未曾引出共产主义。涉及人群与社会,“公”这个观念也不限于中国文化;可能却不必然导向共产主义,且不说它们跟共产主义之“公”—公有—不是一回事。而余先生文中提到的那些人尽管怀有儒家为公和尚均的思想,却大都不接受共产主义。如宣扬“天下为公”的孙中山先生,就懂得且明确拒绝共产主义:他联俄的“孙越宣言” 第一条就是,“孙逸仙博士以为,共产组织甚至苏维埃制度,事实上均不能引用于中国,因中国并无可使此项共产主义或者苏维埃制度可以成功之情形存在之故”。

这个命题,看来至少还悬而未决。

 

是谁,接受并实行了共产主义?

 

“接引”的原话余英时先生是这样说的,“我认为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思想发生 了一种接引作用,使清末知识人接受共产主义意识”。此外,余先生还用了诸如“一拍即合”、“拥抱”、“接受”这样的字眼,描述两者的关系。同时余英时先生又认为,早期中国知识人对共产主义思想基本是“误读”,质疑他们“究竟懂得了多少马、恩思想和社会主义”,进而质问他们“怎么能够判断中国是否可以实行共产主义”。

余先生“接引”与“误读”这两种意见,可能会相抵触。误读,是说中国人马克思主义的经没念正吗?—要是念正了呢,又怎样讲?既然是这些书生误读又不懂马克思和共产主义,那么质问他们“怎么能够判断中国是否可以实行共产主义”有何意义,岂不所责非人?尤其因为,共产主义不仅是一种思想而且是一种有明确政治纲领与严密组织的社会运动和革命。事实上不是那些书生、不是余先生提到的如章太炎、吴稚晖、李石曾那些人—他们所投身的辛亥革命及后来所主张的都不是共产主义,而是中国共产党人主张共产主义适合中国而接受并在中国实行共产主义的。读者应当怎样理解余先生?—是传统儒家思想与共产主义本相通,还是两者本不通?—共产主义落户中国,是儒家思想的接引,还是儒生的误解?

无论如何,确如余英时先生叹惋,落入共产主义确是中国的大不幸。不幸在于反共的国家政党政治人物和知识分子,终未能遏制那个选择、接受和实行共产主义的政党及其革命。国民党纵有千般不是,退守到台湾而成功地使那片土地免于共产主义,功不可没。

 

 “为公”和尚“均”就一定亲共吗?

 

答案,我想会是否定的。

回顾历史不难看到,清末民初并民国以降,那些传统的中国文化人不认同共产主义;而那些拥护、接受和奉行共产主义的共产党人,恰是反对和不要儒家传统的。

那么,儒家传统中如尚“公”的价值与重“均”的观念,是不是如余先生所言亲共产主义呢?大约基本上可以说,儒家之“公”更是在“公共”而不是“公有”的意义上,且意涵广泛—从道德伦理到个人修养,儒家的“公”伦理到头来难与消灭私有制的共产主义暴力革命兼容。简单说,儒家“公”伦理之亲共,远非不言而喻。

其次是余先生提出,“儒家特别注重‘均’的观念,……从观念发展到制度化,后世便有‘均田’、‘均税’、‘均役’等措施”,可以说“平均主义的思想为中国知识人接受共产主义奠定了一种心理上的基础,因而才有一拍即合的效果”。“均田”是什么,其“均”是平均主义吗,会接通向共产主义么?这些都是问题。

据文献“均田”是为“计口授田”,国家将官地均匀授予无田或少田的人家,确有均田以抑制豪强兼并以及战乱之后恢复经济和繁荣社会之功。而“均”准则因人群差别而异,士农工商奴婢耕畜得授各个不同,当非无差别的平均主义。并且,均田一方面以不变更私地所有权为前提—不没收私有土地以均分,另一方面授田中永业田部分得为私有,“均田”不取消土地私有制。这些都跟共产主义之“公”之“共”不相亲。

这样儒家“均”的理想和实践,跟旨在消灭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会一拍即合吗?

对于中国历史上的均田,钱穆先生《国史大纲》中有言,“此田制用意并不在求田亩之绝对均给,只求富者稍有一限度,贫者亦有一最低之水准”。

还学文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one-headed' 的评论 : 余先生把儒家倫理之“公”簡單地接引到共產主義,而沒有對兩種不同的東西作一簡明的辨析。
还学文 发表评论于
回复 'Yenze' 的评论 : 余先生這些論點給讀者的印象是,恰是細節不實,結論非基於事實,而是從于先行的概念。
还学文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l' 的评论 : 因爲十分尊重余先生,所以讀他的文字很認真,結果是發現他這些話講得任意
bl 发表评论于
其实余英时的研究主要着重于古代思想史,19岁后就离开中国,对现代中国其实了解并不多,特别是近来也看到他的一些文章,本来史学家下结论应该以史事为依据,觉得他有点先入为主。
Yenze 发表评论于
均田制, 在五胡亡华时由汉奴升为太后的冯氏发明, 唐代承用而出经济盛世。可解当今贫富极端分化之患。
盐铁制, 在汉时令吴王刘濞可全民免税, 政府过年还有很多钱花不完, 给国民发利事。 如能解决质量管理问题, 今天的政府关门和22万亿国债危机有解。
中华文明历史智慧是可以为世界做贡献的。 不必总以西方为参照物定正负。

学者与政治家的区别在于, 能背许多知识细节, 但迷于枝叶而不见森林, 判断力不强。不必全从之。

大叔一枚 发表评论于
共产主义与儒家有相通之处,因而共产主义在中国有土壤,我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1)楼主认为大同世界中外皆同,这大概不正确。我们只能说在西方近代思潮中,有些人抱有大同世界的理想。资本主义的资本运作本质上谈不上赞成世界大同。
(2)当初对共产主义,中国内部各有儒学大家赞同和不赞同,无非是代表了如何运作的问题。赞成激进的就赞成共产主义。赞成稳定徐图前进的就反对共产主义。
dqdeer 发表评论于
从数据上看 从1949到1978,所谓的共产主义在中国还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mikeOZ 发表评论于
"打土豪分田地"夺了天下。 公私合营,人民公社完成了一统天下, 所以现在要不忘初心, 千秋万代!
唐西 发表评论于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已经让中国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将来的中国特色的共产主义也会发光并指引旧有体制的变革。
在所有的民主投票竞选中,Change 永远是是主题。change中的每一步都必须有参照物,中国的成功正让不少人阵痛。
zxhe 发表评论于
其实,社会主义的政策,若抛开阶级斗争,是当今北欧所实行的。
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始动力,是科技。科技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制度。马克思等主张阶级斗争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动力,完全是错误的!
中国经过近一个世纪(20世纪至1976年)的阶级斗争与革命,离同期的世界先进文明发展越来越远,社会相对于世界平均,越来越落后。这说明马列主义思想完全破产。

至于儒家的影响,也许有,但是有限。日本1860年前,其文化原来也是受儒家的影响?日本如何可以和平的接受西方文化,而中国不行?我认为,中国的老百姓大多数逻辑差,容易受忽悠(不然那么多传销,三鹿,庸医害人,那么多非法集资?),缺乏好的判断力。另外,为了眼前利益(打土豪,分田地属于这类),可以毁掉未来的集体利益。这些是否归结于儒家,还是归结于中国的大一统系统?
bone-headed 发表评论于
当你批评一件事物之前,首先要弄明白他是什么。比方比批判共产主义,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
springdale 发表评论于
确如余英时先生叹惋,落入共产主义确是中国的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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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引入共产邪教,会遗祸中国一千年。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有意思的评判。凡是质疑专家权威的文章都是好文章!
bone-headed 发表评论于
于是硬及不了解中国,更不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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