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和‘红袖添香’

总想和谁说说过去和现在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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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小和‘红袖添香’

 

                                                              作者    地中海阿明

         老天津卫,津城七十二沽的地界里,提起‘王耆’这个名字,知道的人确实不是太多;可是在津,京,蓟,唐,的建筑行业里,你要是提起建筑设计师‘光头王’,那简直就是如同在翠湖里扔下了一颗大炸弹,让无数的人心潮起伏,热血沸汤;吃饭的掉筷子,喝酒的摔酒杯,已经睡着的人能立刻蹦起来,揪着我的衣领子问;“在哪呢?他真的来了吗?”

         这绝不是因为王耆欠什么人的钱,而是因为他在整个华北地区的建筑行业里实在是堪称一面旗帜,一支标杆;以至于该行业在评级定职称的时候,都要以王耆的作品作为考题来检验应试者的水平。

         首先,建筑理念上,王耆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吸收欧洲的古典手法和美国当代的风采,并且把西班牙著名建筑师高迪‘效法自然’的建筑理念融汇于自己设计的每一个建筑项目中,竟然与现如今‘绿色环保’的提法天然吻合;以至于让许多同行怀疑他是不是来自于未来的怪才?另外,因为他生活在一个具有浓郁传统中国文化氛围的家庭中,做人做事绝对要中规中矩,就像是一套严谨的计算机程序,不能有丝毫的误差。这当然是他的优点;但在生活中,有时他的行为让我还是要花费一些心思才能理解。

         我本人是棚户区拆迁部的总指挥。手上的八只五彩宝石戒指曾经是我的骄傲,但现在我最自豪的是脖子上挂的这串二十四K纯金项链,垂直长度已经超过了肚脐眼;有些不识货的家伙说我这是‘狗链’,有一次我偷偷地和狗链比了一下,粗细度整整超出了三分之一!真正富有的标志!

         这不,‘棚户区拆迁庆功宴会’上,市领导亲自给我戴上了大红花,并赋予我‘拆迁大王’的光荣称号。

“讲两句吧,”主持人对我说,“心里有什么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红花和证书虽然漂亮,总比不上奖金来的更实惠。记得毛主席说过一段关于旧世界新世界的话,原句肯定是想不起来了,就照意思来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人高兴,各个发财!祝大家幸福美满,健康愉快!”要不是主持人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差点把‘喜得贵子’也吐噜出来。

         市领导,区领导高兴的脸都红了,对我又拍肩膀又敬酒;我是有名的酒篓子,喝吧,谁怕谁啊。

“王总您好,”我刚把一支香酥鸡的大腿塞嘴里,身边就来了一位搅局的;听声音应该是一位妇女,但是我没有回头,倒不是不想回,主要是我的吃相连拆房的民工看了以后都感到惊讶;“您大概有日子没吃饭了吧?”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飘了过来;就是职业女性常用的那种国际香型。以我的经验;喷高级香水的女性多半都长的不是很漂亮,于是用化妆和香气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王总,”您好俩字已经没了,“我是《华北城建报》的记者,我想问您两个问题。”

“问问题,”我嘟囔着,“嗝!”突然一个酒嗝儿涌上来了,还带出一口刚下去的香酥鸡腿!我赶紧端起旁边的半扎啤酒,一仰脖,又给送下去了。“没问题,”我用脚从旁边勾过来一把椅子,“坐吧,你最好……”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大半身牛仔衣裤和一双白色的名牌旅游鞋;她站的离我太近了。

“我只问您两个问题,不用坐了。”说话的口气,好像有点冷冷的。“您从事拆迁工作快二十年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一只精致的录音笔凑到了我的嘴边。

“你们报社刘记者怎么没来啊?”什么死丫头片子就想采访我。我故意抓起一只红烧大虾,嗑掉头和爪儿,啐在盘子里,两手一挤,香喷喷的大虾仁直接蹦嘴里了。我把虾皮扔在盘子里,吮吸着手指头上的甜酱汁,又抓起一张餐巾纸胡乱地擦着嘴边和手上的虾油。

“春明姐下星期可能就要生了,身体不方便。”语气冷冷地。

“你怎么称呼啊?”我一边嚼着大虾,一边又抓起一只酱肘子,端详着。

“我叫江心月,以后还请您多协助。”语气中有一些无奈。

“江心月?哪个新;是新旧的新,还是中心的心?”我问,当然,嘴里的大虾一直在嚼着。

“这是我的名片。”一张精美的名片推到我的面前。

“这名字一定是你爸爸给起的;不想让你嫁出去。”我略显得意地说着。“月亮嘛,还要放在江中心……”

“我有男朋友。”姑娘赌气地说。

“应该是‘有过’才对。”我越发得意了。“三十岁以前你不会太顺利;当然,我是说在爱情方面。”

姑娘什么话也没说,站在那一动也没动。

         我心中得意的就别提了;于是,我转过身抬起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这姑娘一眼;可是,就这一看,让我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我错了’!

         这是一位清纯无比的姑娘!清澈得如水晶一般透明,纯净得让你找不到半点瑕疵;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简直就是一对黑色的宝石,美丽的睫毛呼闪了一下,飘洒出淡淡的柔情,让你的心中立刻掀起滚滚的波涛。我真想揍自己一顿!拿这样的姑娘开玩笑,简直就是罪恶!我孩子的姥姥曾经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现在真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大癞蛤蟆,奇丑无比,自惭形秽;酒劲忽然上来了,一阵眩晕,我顺势趴在了桌上。

美,永远是我们最值得尊敬和仰慕的。

“请问,您从事拆迁工作将近二十年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录音笔再次凑到我的嘴边。小姑娘有股艮劲。

“我已经说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在破旧立新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做的对。”我老老实实地在回答问题。

“您想过,自己也参与到建设新建筑的行列中么?”她的语气好像柔和多了。

“建设?哈,盖房子,那可不是我的事,那是我哥们儿王老日的事儿,......”

“您认识王耆老师?”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急切地打断了。

“他是我的发小,‘发小’你懂么,就是……”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姑娘嫌我舌头发硬,抢先说了。

“关键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我认真地纠正她。

“哈哈,博文,又给小姑娘讲发小的细节啦?”黄副区长带着几个枪手过来了,举着酒杯,准备向我发难。

“对不起,请不要影响我的采访。”纤细柔弱的小姑娘挡在了我的前边,直视着醉眼朦胧的黄副区长。

“啊,采访呢,啊,我还以为是讲故事呢,博文,小心点,可别踩错了地方啊。啊,哈哈!”一群人渣,狞笑着醉醺醺地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忽然感到有些尴尬;可能是因为身边站着这么一位美丽纯洁的小姑娘,我为自己认识这样一些低级的败类而感到羞耻。

“王总,噢,王伯伯,嗯,博文老师……”小姑娘忽然有些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

我十分不理解地与她对视了一秒钟。

“咱们能换个地方么?”她十分谨慎地对我说。

         啊,她是嫌这张桌子太显眼了。我环视了一下大餐厅,只有墙角还有一只空桌子;“你看,那儿行么?”我说。姑娘连看都没看;“咱们去咖啡厅吧。”她几乎是在命令我。我手中抓着酱肘子,对面前丰盛的菜肴充满了留恋;姑娘抓住我的手腕子使劲一抖,酱肘子落到了盘中;“走吧!”

        大酒店的咖啡厅对环境的选择绝对是费了一番心思;窗外水光波动,绿柳成荫;远处有一些练习帆板的男女青年,为平静的湖面增添了青春的光彩。

         江姑娘为我要了一套正宗的巴西咖啡,豪华的香气沁入心脾,古色古香的咖啡杯,更是平添了不少的异国韵味。服务小姐系着明黄色的领结,伴随着微笑又为我们送上了一碟琥珀腰果。

         江姑娘像欣赏宠物一样,看着我连喝了两杯巴西苦咖啡,又顺手往嘴里续了半把琥珀腰果,嘎嘣嘎嘣地嚼着。

“我就是想请您和我说说王耆老师的事儿。”美丽的大眼睛直视着我,目光中充满了真诚与渴望。

“你不是要采访我么?”我有些好奇。

“王耆老师,是我们报社每个记者都希望采访的人物;可是,他过于高冷,总是婉拒。您既然是他的发小,希望您可以谈谈他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她说。

“王耆是那么高冷的人么?”我心里想着。

“算是我对您的请求了。”美丽的眼睫毛柔顺地垂了下来,等待着我的决定。

         王耆是我走出校门以后,再也不曾遇到过,值得我敬佩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二十岁以后我就再也没交过可以倾心交谈的伙伴。正所谓‘人至察则无朋’。

“你想了解他的什么呢?”我认真地问。

“什么都想知道!工作学习生活,还有爱情……”渴望求知的目光直射向我,灼灼逼人。

“没想到今天的王耆会这么引人关注。”我心想。

“爱情,是他的私生活,我不便多说……”

“可以可以,您说点什么都行。我就是想知道,他在您这样的发小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记者把穿着牛仔服的双肘放在桌上,两手重叠支起迷人的小下巴,仿佛是要欣赏一段长篇评书。

         面对如此美丽的小听众,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使命感;我要把王耆的一切都告诉她。

         “林警官也是我的一个发小,小时候我们一起演‘红灯记’片段,他演缝鞋匠,我演卖木梳的。工作以后大家都忙于工作,大概有六七年没见了。一天,我们偶然地在马场道上见着了;如果是你,你觉得这时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阿月赶忙给我往杯子里续咖啡,壶空了。

“服务员,”阿月扬起手来,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太美了,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尼罗河惨案》里的那个女杀人犯;是上影厂刘广宁老师给配的音。

         扎着明黄色领结的女服务员,伴着微笑又给我们添了一壶芳香浓郁的巴西咖啡。“在这样的酒店里,只有第一壶咖啡收费,再喝多少壶都是免费的。”阿月轻声解释着。

“那以后我可得常来了。”我也轻声答应着。我们俩都大笑起来。我很久没见过这么灿烂健康充满阳光的笑容了。

“啊,如果是我见到了多年没见的老同学,那一定会说‘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现在一切都好吗?’”阿月故作兴奋地说。

“哼,”我咽了一口免费的咖啡,“太小儿科了。”我轻轻地放下咖啡杯,“当时我和林警官不约而同的一起说‘王耆怎么样了?’”

“怎么会这样?”阿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由此可见,王耆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和影响。”我感慨着。

“您能形容一下他的容貌么?”大眼睛中洋溢着憧憬。

         纯正的巴西咖啡在我体内释放着宏大的能量,酒醒了一多半儿。我的思绪一下子实现了时空穿梭,回到了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

“王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可能看过‘华山论鉴’介绍的《羲之买鹅图》吧,他就跟画上的王羲之形象差不多;方头大耳,虎背熊腰,满头黑发,我是说年轻的时候,后来因为青春的烈焰过于灼热,早早地就把那一头美发烧光了;再加上他早年有些少白头,结果初中刚毕业就有人管他叫‘大爷’了。”小记者静静地听着。我用咖啡润了一下嗓子继续说;“他虽然比我要矮两厘米,但看上去非常结实,从小就练举杠铃,一百二十公斤轻轻松松就举过头顶。”

“那举我就更没问题了。”

“你多重?”

“五十一公斤。”

“轻而易举。不过,你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因为他永远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走路的节奏永远是每分钟一百一十六步,双臂交叉摆动,向前摆到上衣从下数第二个扣子,向后摆到摆不动为止。我甚至就没看见过他会因为什么事情急着要做,赶紧跑几步;包括上茅房。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自信’和‘沉稳’。

         有一件事我总也忘不了;大概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后,阿华请大家去他们家玩,他家比较阔气,不光有好多书,还有冰箱和电视;在那时简直就可以算是人间天堂的规格了。大家刚呆了几分钟,阿华好像是和他的姐姐还是妹妹闹别扭了,从外边冲进屋来怒冲冲地大叫道;‘都走吧,都走吧,走吧!’既然主人生气了,我们也就别赖着了,我和钱大胖子等人赶紧抓起自己的书包,溜着边儿往外蹭。

    ‘我不走。’王耆突然平静地说,说着还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了。我们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阿华也十分不解地怒视着王耆;‘既然你把我们请来了,就不能随随便便地赶我们走,麻烦你给我倒杯冰水。’王耆说完就拿起一份《少年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脸皮可以厚到如此地步。完了,阿华练的是摔跤,王耆练的是举重,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我当时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阿华竟然转怒为笑,拍拍王耆的肩膀说‘你还真是个厚脸皮。’

         后来,阿华以其博大的胸怀和渊博的知识成为一名叱诧风云的政治家;王耆则以其无比的自信和笃定,投身于为人类造福的建筑事业,辉煌至今。”

         小记者阿月听得十分认真,忽然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可是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趣?”

         听到她这样问,我咽了一半的咖啡突然转道进入了气管,一阵剧烈的呛咳,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死了。咖啡喝的太多了,一着急,差点尿裤子,我赶紧踉踉跄跄地奔向厕所。洗把脸,撒泡尿,对着镜子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我又老又丑,连那只金项链都像是被秋霜涂抹过的出土文物。

        是啊,当我们面对美丽,面对青春的时候,很容易忘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按说,王耆已经没有头发了,我至少在这方面比他还是要强一点,可为什么,小记者宁愿采访他,而不是我?为什么呢?

        当我回到咖啡桌旁,发现阿月已经脱掉了牛仔夹克,只穿一件乳白色的真丝短袖衬衣;从款式和用料来看应该是英国的产品。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为什么不选择发法国或意大利的产品呢?无论如何,她现在看上去,真的像是一朵滚动着露珠的白玉兰花。我的这身‘肉傻子’西服,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比。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白玉兰花怯怯地问我。

“不光是你,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误的认识;认为循规蹈矩的人就一定是生活无趣的人;这是不对的。你看,王耆他不光练举重,还会画油画,会拉小提琴,看到特别心仪的女孩子,还能做点小曲,然后让我听;因为他没有勇气让女孩儿听。哈,我听什么都和木匠锯木头一样。不过,他有一幅油画,让我记忆深刻;茫茫夜海,明月高悬,波涛中一只小帆船在努力地逆风前行。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那么浓重的低色调来做背景;现在才理解,他是在激励自己,无论环境条件多么困难,都要勇往直前。对月光的憧憬,其实就是对美的追求。”

“他妻子一定很漂亮吧?”白玉兰花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

     “他在我们的发小里算是结婚比较早的。一天,我和几个发小去他家玩,他向我们介绍;‘这是小刘,我妻子。’他媳妇也是我们小学的同学,大家早就认识,只是没说过话。当时我和钱大胖子几个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除了‘同志’就是‘师傅’,要不就是直呼全名。可人家现在已经结婚了,怎么着也应该叫的文明一点吧;想到港台电影里都称呼已婚的女子为‘太太’,我们几个也故作斯文地叫着‘刘太太好’。王耆当时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你们懂个屁!她现在嫁给我了,得随我的姓,叫‘王太太’!’于是我们赶紧又乱七八糟地叫了一阵‘王太太’。从那以后,我对已婚女子的称呼再也没叫错过。”

“听您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们那时的生活还挺有意思的。”阿月充满了羡慕之情。

“那是,我们冬天滑冰,夏天游泳,逮鱼,放学后打篮球,玩扑克,练书法。王耆的书法特棒;我发现凡是姓王的书法都不错。不像我,一辈子就一个‘拆’字写得还凑合。因为字写得不好,我这辈子就从来没写过情书。”

“那您和您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呢?”阿月觉得很好奇。

“嗨,我媳妇是新疆人,浓眉大眼高鼻梁满头金发,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只大煤气罐。有一次她为了避雨躲在了一所废墟里,又冷又饿低血糖,晕过去了。第二天我们拆房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等我看清的时候,飞天锤已经过来了,我一下子就扑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嫁给我了。不过,她的脾气太大,一吵架就要用菜刀‘稀罕稀罕’我。有一次让王耆赶上了,跟她讲了菜刀的危险性,和外伤的影响,以后就再也没动过菜刀。”

“王老师说话这么管用。”阿月说。

“是啊,改用擀面棍了。全是内伤。”我一边说着,仿佛又感觉到从头到脚迎来了一阵乱棍。唉,女人撒娇的方式真是多种多样啊。

“您太太对您还真是一往情深啊。”阿月笑着说。

“什么情深啊。她这个人有个毛病;谁的话都信,就是不信我的话。八十年代末,全国掀起了出国大潮。我当时自己开了个小饭馆,生意也还算是可以。王耆,给我添乱来了;跟我媳妇说,‘像博文这样的大铁勺,在国外肯定能成富翁。’我媳妇觉得王耆是个那么自信的人,说话肯定不会离谱。背着我和意大利的一个中餐馆签了三年的合同,五万美金先付给我们一半。等我关着门在灯底下帮她把钱数完之后,她才流着眼泪告诉我;‘出门在外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千万别招惹外国的小姑娘。’一大堆废话。等于是把我给卖了。”

“您的外语行么?”阿月关切地问。

“我连汉语都很少及格。干到第二年,餐馆老板要回国发展,把我按揭给一个老外,又续了两年的合同。美国电影《为奴十二年》大概就是以我的经历为素材编的。

         有一次王耆去找我们的一位医生发小,冯主任。老冯没在,另外一位主任接待了王耆。俩人聊了有半个多小时,后边等着看病的人都排到楼道外边了。王耆走后,这位主任对大家说,‘看见了吗,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人!’”

“这么高的评价!”阿月惊叫着。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我沉思着说。

“后半句?什么?”阿月追问着。

“后悔去吧!”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阿月完全不理解。

“你想啊,王耆是那么完美一个的人,如果你和他交了朋友,并且把他作为今后交友的一个标准,那么,你就很难再交到满意的朋友。我从小学毕业以后几乎就没再交到满意的朋友。都是因为他。”我抓起一把腰果塞嘴里,使劲嚼着;其实我并不后悔,反而觉得自己很清高;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嘛。现在,我让那么高傲的一个小记者羡慕我有着这么独特的一位朋友。

“可是,在拆迁圈儿里大家都说您是一个最善交友的人。”阿月依旧不理解。

“那都是酒肉之交。没有让我真动心的。”我用咖啡漱了漱口,咽了。

“您的意思是‘王耆老师曾经让您动了真心,’是么?”阿月直盯着我。

“你先回答我;什么是友情?”我给她出了一道思考题。

         小记者阿月慢慢地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吹了吹上边的泡沫,大概是想起我用咖啡漱口的情景了,又无奈地放下了。

“友情就是彼此相爱相惜,希望可以永远在一起……”

“你说的这是‘爱情’。”我打断她。

“那友情就是彼此相互帮助,看到有好的东西,就要大家分享……”

“这叫网上代购。商业行为。”我纠正她。

“那友情就是看到别人有困难,立即倾囊相助……”

“冤大头!你以为这是做慈善事业,你能挣多少钱?捐完钱你吃什么?吃父母吗?我认为所谓‘做慈善事业的人’不是在赎罪就是在逃税。那些用别人钱沽名钓誉的更是狗屁不如。”

“那友情就是‘包容’,无条件的包容,……”

“那叫‘溺爱’,只有你父母和祖父母才能做到。”我说。

“那就像电影里说的‘吃喝不分你我,烟酒不分家”。

“酒肉之交。低俗。这跟你的形象实在是不符。”我感到有些失望了,时代造就了一批情感上的畸形儿;尽管他们在事业上都是佼佼者。

         阿月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那您说,什么是友情? ”

“上初中的时候,我忽然特别想当演员;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了王耆。他二话没说立刻找剧本,找演员,从人艺借来了道具和服装,又请专业演员帮助排练,参加中小学文艺汇演,获得优秀节目的荣誉。

         演出结束后,我和王耆拉着满车的道具布景和服装,走在大雪飞扬的大道上,静静地路灯下,片片雪花被照耀得金光灿灿,闪闪动人,像是为我们成功的演出在欢呼喝彩!

“太好了,你帮我圆了当演员的梦想。”我由衷地感谢他。

“戏演完了,我们的人生道路才刚刚开始。明天,当我们走向社会,不知会被社会给变成什么样子?”王耆感慨着。我们扬起头,望着满天飘飘洒洒金色的雪花;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社会,我也绝不会让社会把我变得扭曲。”我也满怀激情地说。

         四十多年过去了,王耆依旧如故;自信,正直,热爱艺术,对朋友讲忠心,对父母进孝道,象一只大荷花一样;一尘不染而又孤芳自赏。

         再看我,早已被时光和世事扭曲得脱了原型。社会这只大染缸,早已把我染的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颜色。”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王耆老师真的是这么注重友情吗?”阿月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一些。

     “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我们家也破损了。住在了简易的地震棚里。人在遇到天灾的时候,那种无助和颓唐,你们这些蜜罐里长大的年轻人,是绝对不可能体会到的。这时候王耆和我们现在的群主来看我了;他们和一些朋友在水上公园后边圈了一块地,邀请我和他们搬到一起住。我当时非常感激,因为还有我的老奶奶和一大家子人,我不想给他们添太多的麻烦,婉言谢绝了。

‘天灾之后很可能有瘟疫流行,如果发现情况不好,欢迎你随时搬过来。’王耆对我说。

         在大家都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依旧在心里惦记着你,这就是友情。

         我喜欢摄影,却又不知应该拍什么好。他告诉我,有一位名人说过‘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我们去发现’。这话让我眼前一亮,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的美,竟然都被我们忽略了!”

“比如呢?”阿月饶有兴趣地问。

“你就看这套咖啡具吧;两只杯子一把壶,还有一只牛奶罐,啊,还有这个小花瓶这支小红花,看上去很平常吧,现在我把它这样摆放一下,来吧,用你的手机从你的角度拍张照片吧,曝光上稍微减去半挡。”

“我试一下。”阿月很认真地拍了一张照片。

“这边稍微裁掉一点,好了,看到什么了?”我略有得意地问。

“哎呀,怎么可能?太漂亮了!”小姑娘惊喜地看着手机屏幕。

“命个题目吧。”我说。

“情,情意…… ”

“‘情意浓浓’可以吧。”我说。

“太好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她依旧盯着手机屏幕。

“这就是朋友。他教会我如何从全新的角度去看待生活。”我又喝了一口热咖啡,这次没漱口,直接咽下去了。

“我可以和您做朋友么?”美丽的大眼睛直视着我。

“不可能!我要是和你做了朋友,我老婆非把我擀成馄饨皮儿不可。”我得意地大笑着。

“当时你们演小话剧的时候,林警官是不是也参加了?”总算把手机收起来了。

“当时林警官正忙着搞对象呢。面对艺术和爱情,他选择了后者。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的,青春芳华嘛。”我说。

“您说,王耆老师会怎么评价《芳华》这部影片呢?”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巧了,我和王耆一块看的这部电影。你知道,我喜欢看的是警匪片,枪战片。可他非说这是冯小刚的一部创新作品,一定要学习学习。我那天刚拆完一所楼,累得要命,前边那段‘马刀舞’没跳完,我就睡着做美梦去了。散场的时候我问他‘怎么样’,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结构上不是很严谨’。你看,建筑师看什么都是先看结构。简直就是职业病。我说;‘没有别的问题啦?’他说‘我觉得冯小刚过于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了,忽略了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我回家后又在电脑上看了一遍,其实主要还是剧本的问题;想要表现的是过去的生活,可是想要说明的是什么道理呢?没说清楚。再加上冯导追求的是贴近生活的写实感,很多地方拍摄的时候都没有支架子,晃晃悠悠;并不是说表现动荡的年代就一定要晃悠;内容与形式之间可以有很多种组合方式。

     《演员的诞生》节目里陶虹老师演了一段‘末代皇后——婉容’;她使用了强烈的顶光,把人物轮廓十分生硬地勾画了出来,周围却是一片漆黑 ;暗示人们,婉容是生活在一个多么黑暗孤独的环境中。同时用多角度多机位的拍摄,反映出人物病态的喜怒哀乐,观众依然相信这是发生在封建社会末期的事情。这就是艺术的真实。                       

         另外,《芳华》的摄影不是很优秀,拍的不美。比方说游泳池那场戏,完全可以用逆光,长焦,大光圈拍摄,充分表现出水光的闪烁和人体美丽的线条,青春的光彩;特别是跳水的画面,完全可以拍得十分动人,用慢镜头,多角度,表现出青春的魅力,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再有‘学雷锋模范’不应该靠大家去说,要用人物自己的行为来展现;影视主要还是需要看,而不是听。这是很多影视片的通病;用台词削弱了视觉语言的力度。

        马未都老先生谈到影片中有‘两跳’比较有意思;一次是跳水,一次是掩护伤员。我个人觉得这‘两跳’应该着重渲染一下;因为一跳表现出青春芳华的美艳;一跳反映出年青一代,勇敢无畏甘于奉献的崇高境界。但是,影片的编导过于陶醉和沉溺于对往昔的追思与留恋,忽略了对人物形象典型化的塑造,和对一代芳华思想品德的挖掘。

         冯小刚导演和张艺谋导演,都是当今中国最优秀的导演。他们对中国影视艺术文化所做出的贡献,无人可比。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正是应该出经典作品的时候。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过于注重于自我的感受,而忽略了历史所赋予他们的责任,人民对他们寄予的希望。”

         阿月默默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我把想法都跟王耆说了,他在电话中问我;“你上次说张艺谋的《归来》是‘佛跳墙的材料都备齐了,大家却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涮火锅。’那么对《芳华》你怎么说?”

“真的,您是怎么说的呢?”阿月急切地问我,还顺便推了一下我的手。我的心当时都热了,太不好意思啦。这万一让别人看见,可比刘毛头与八大美女合影要严重多了。

“快说啊!”阿月催促着。

“啊,啊,”我完全忘词了。“啊,我是这么说的‘《芳华》这部影片给人的感觉是,山珍海味都凑齐了,却批发给路边摊贩做风味小吃了。不然,肯定是一部经典的视觉盛宴。’”

阿月显出很激动的样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着咖啡。

“一个靠拆房子为生的包工头,居然敢评论中国顶尖的大导演;这就有点像电视节目里对专家学者指手画脚的那些小鲜肉一样,绝对是臭不要脸!”我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心里舒服多了。

“您知道么,在报社里,大家都说您是个‘无赖’。可现在看来…… ”

     我赶忙打断阿月的话;“比无赖还无赖。”阿月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文化,干的又是粗活,我一般都不愿意和王耆这样的发小走在一起,很怕给他们丢面子。但是,我的这些发小们从来都没嫌弃过我。我觉得这就是‘友情’。倒是刘毛头最后说出了真话,他说;‘你就象是毒品,绝对不是好东西,但是,想戒掉也很难啊。’”

     我很想把刘毛头‘撒尿做冰拐棍’的专利讲出来,但是面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实在是说不出口。这个刘毛头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专利?

 “王耆老师在你们班里应该算是学霸了吧?”阿月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他还真不能算是学霸。不过,他有一股韧劲;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就把《中国历代文选》和《古文观止》都背下来了。简直就是个疯子。”我说。

“他能背下来?!”阿月吃惊地差点流下口水。

“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他把这两套书放在我面前(好几本呢);‘你可以任选十篇文章,你说任意一句,我就可以接着背下来。’”

“这怎么可能?”阿月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想王耆老师肯定十道题全对!”

“不要盲目崇拜。”我喝了一口咖啡,提醒她。

“那,他对了几道?”阿月迫不及待了。

“九道。”

“为什么?他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以他的性格…… ”

“他确实不错,但我绝不能让他从此骄傲自满,免得他不求进取。”

“您?您怎么可能难得住王耆老师?”阿月对我的轻蔑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了。年轻人总是容易迷信权威。

“你听说过一句话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说。

“可是,对不起,我觉得您和王老师的差距实在是…… ”后半句和咖啡一起咽下去了。

“王耆确实可能把那些文章都背下来了。但是,他对我的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了解了;很多文章题目的字,我都不认识。那么,我肯定要挑我认识的字来问他,也就是说,我肯定要挑我读过的文章来问他,那么,我读过的文章,他百分之百会背。是这样吧?”我问。

“那,他怎么可能有一道题不会呢?”阿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问的是‘再版前言’。当时他气得差点把我揍一顿。以后看书,估计他连‘出版后记’都得看一遍。”我沉浸在得意的回忆之中。

“您这是为什么呢?”阿月似乎有些抱不平。

“我主要是怕他过于自满,日后可能会吃亏。帮助朋友全面正确地看待自己,这才是友情。”我仿佛又看到王耆当时恼羞成怒的样子;真让人从心底感到痛快。你个王老日。

扎着明黄色领结的女服务员,见我们谈兴正浓,不失时机地送上一盘意大利小点心;每一块小起司饼的中间还点着一滴红樱桃酱,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我一连往嘴里续了三块,浓烈的奶香让人有点飘飘的感觉。阿月用纤细的小手捏起一块,送到嘴边,用牙尖儿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用心品尝着;“是法国口味么?”她问我。“纯意大利口味。法国的没有这么浓郁。”我在意大利挣扎了那么多年,这种味道太熟悉了。

“我忽然想起,不知王耆老师会不会厨艺?”阿月饶有兴趣地问。

“他曾经承包过一个饭馆,川,鲁,粤,苏,闽,浙,湘,徽,这八大菜系,他每种都可以做出几样。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法式沙拉。你别看他人长的虎背熊腰的,可是做起菜来简直像个老娘儿们,精益求精。他把那些蒸熟的土豆包在笼屉布里,像揉面一样,翻来覆去地揉成泥,然后才加入火腿丁青豆胡萝卜丁什么的,吃的时候还要用冰搅凌勺盛出来,每人只给两个,那味道真的是令人难以忘怀。”我又往嘴里续了一块起司饼。

“对不起,我觉得您对王耆老师友情深重,不知他对您是否也如此?”阿月似乎有些为难地问。

“你不要以为他是练举重的出身,就没有细微的情感;说起来还真有点可笑,”我端起咖啡杯才发现已经空了;阿月十分自然地给我倒满了。“有一阵子我们班里的好几个发小连续出国,大家当时都是各忙各的事儿,连欢送会都没开过。我倒没什么,我连中文都将将及格,外语跟我就是绝缘体。所以,我不想也不羡慕出国这事。可是,       过年的时候,我和胜利去王耆家玩,他忽然十分认真地对我说;‘博文啊,这么多同学都出国了,你可别走啊,要是你也走了,我得多寂寞啊。”

     胜利听得哈哈大笑;“你也想得太多了!他最多比我多一门算数,(胜利经常是除了体育全不及格。)他要是能出国,我就能当驻外大使加武官!”

     “我确实不想出国。”我非常诚恳地对王耆说。

     “太好了!”王耆的眼圈似乎有些红了,“那就为了咱们这些留在国内的发小们,干一杯!”他一边说着一边‘砰’地一声打开一瓶‘金奖白兰地’!这么好的酒,我以前只在橱窗里看到过。瓶盖儿一开,醉人的芬芳立刻就飘了过来,真香啊!

“我来给大伙满上!”胜利高兴得脸都红了,一边往杯子里到酒,一边咽着口水。

     我因为家族性血压高,根本不能喝酒,但实在不愿扫大家的兴致;“那我就以茶代酒了!”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普洱茶。

“你今天不把这杯酒喝了,就是说你还想去国外。”王耆把满满一杯‘金奖白兰地’推到我的面前。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

“可是,我确实有血压高,我可以发誓,我绝不去国外谋生……”

“我从不相信承诺,我只看事实。你到底喝不喝?”

“不是,我怕万一我喝完了……”我当时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没有万一。胜利,帮他一下。”王耆用他那双狗熊一般粗壮的大手把我死死地按在了沙发上,(那是他自己做的低背儿沙发。)来吧。”他用下巴颏示意胜利动手。

“博文啊,我们是真不想让你也出国啊。”胜利语重心长地说。“可是,这杯子口有点大,灌不好别再弄脏了沙发。”胜利好像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说得对,白兰地度数有点高,对他的血压不是很好,换香梅吧,嘴对嘴好一点;剩下的酒一会儿你都带走吧。”王耆的话坚定了胜利的信心;他决不能辜负王耆的好意,更不能对不起那大半瓶酒!

“来,把我的棉袄垫在下边吧。”胜利把他的那件工兵棉袄脱下来,垫在我的背后。胜利和王耆,我最知心的两个发小,大年三十为了表达对我的留恋之情,充满情意地为我灌了两口香梅酒;热热的酒,浓浓的情,让人热血沸腾,印象深刻,终生难忘。喝完酒之后,王耆把我的自行车钢丝锁锁在了我的脖子上;“不管你走到哪儿,都得回来让我为你开锁。”就这样,我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度过了大年三十,迎来了新的一年,虎年。”

“您的这些朋友,表达情感的方式真是挺特别的。”阿月兴奋地说。

“当然,我也不能不报答啊。区里游泳比赛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一块儿撺掇胜利参加四百米自由泳比赛;我们先夸他耐力好,练过马拉松嘛;又说他思想过硬有韧劲,肯定能坚持下来;再说我们大家都一直很崇拜他,希望这次他可以为自己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增加光彩。

     人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用话抬起来,双脚一离地,智商就归零了。

     参加四百米比赛的一共就四个人,胜利一开始在第二位,两百米之后就是第四名了。因为只取前三名的成绩,我感到胜利已经开始对自己形象的光彩失去信心了。三百五十米的时候,第三名运动员大腿抽筋,被工作人员救上岸了;现在胜利只要游完最后五十米,就能稳拿第三名;为我们队赢得宝贵的三分!因为,我们代表队现在比团体亚军只差两分,如果胜利能游完这最后的五十米,我们就是本届比赛的亚军了!那时拿名次,既没有奖品更没有奖金,但每个人都愿意尽全力去拼搏,因为荣誉是无价的!

     全队二十多个男女运动员,包括教练李老头,一起跑下看台,挤在游泳池边儿,为胜利呐喊加油;女同学还带头背起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胜利一直对女生的鼓励十分在意,可是,架不住体能消耗过大,基本上是一换气就喝一口水了。大家的喊声停止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胜利在水里挣扎,喝水;心软的女生已经开始擦眼泪了。教练李老头小声对我说;“准备救护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时准备跃入水中,把胜利托起来。最后二十五米,胜利已经精疲力竭了,不得已由自由泳改成蛙泳了。说是蛙泳,实际上比踩水也快不了多少;满脸的鼻涕眼泪,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几乎是全场的观众都随着他一划水和一蹬腿在喊‘加油’‘加油’!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声浪中,胜利终于漂到池边了。他的手刚一触池边,整个人就像一尊水泥雕像一样,沉底了。我一个鱼跃纵身潜入水底,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托出水面;李老头和几个队员七手八脚地把我们的大英雄拉上了岸。

     更衣室的长椅上,趴着喝了一肚子水的胜利,我一边帮他拍背吐水,一边问他;“大家为你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是不是有点用?”

“还提什么‘不怕牺牲’啊,我当时连死的心思都有了。”话刚说完,“哇——!”一大口绿水全都吐我脚上了。这位大英雄失声哭喊着“总算活过来啦!”

     现在,只要有人对孙杨的游泳成绩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胜利立刻就拍案而起;“你们他妈的懂个屁!不信的话,把你扔水里,试试!叫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什么是‘痛苦和挣扎’!”

     阿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高山流水遇知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你们这些朋友呢,绝对是‘有情必报’!也许这就是时代的特点。”

我忽然觉得阿月的眼睛是那么的漂亮,晶莹的泪珠,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英国诗人拜伦的诗句‘这岂不就是紫罗兰上垂着露。’青春芳华,真的是无价之宝啊!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阿月问。大概是我看得太入神了。

“没有,我忽然想起王耆对我说过的一些话。”

“他都说什么了?”阿月极有兴趣地凑到我这边来。

“结婚前,他对我说,‘在丈母娘面前就要少说话,多干活;越厚道越好。’结果,老太太私下跟我媳妇说;‘你说你的这个爷们儿,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

“哈,把您给否啦?”阿月幸灾乐祸。

“结婚后他又跟我说;‘女人啊,千万不能让她们吃饱了。不然你会很痛苦的。’”

“为什么不能让女人吃饱饭呢?”阿月不解地问。

“吃饱了就不想做饭了嘛。”我解释着。

“这也太不够水平了。”阿月哭笑不得。

“其实这就是一个损招儿;我媳妇多精啊,没多久就被她看出来了,就差没把我吊起来打了。你说王耆多坏,游泳的时候还关心我呢,‘哎,你最近是不是练金钟罩铁布衫啦?怎么身上这么多彩条啊?’”

“哎呀,王老师那真是关心您呢。”阿月嘟囔着。

“他关心的是我怎么没落个残疾呢。”我说。“有了小孩以后,王耆又对我说;‘有孩子就太方便了,甭管来客人还是去别人家做客,只要你觉得烦了,就偷偷地掐小孩屁股!百试百灵。’”

“您试了么?”

“我还真试了几次,效果显著。可没几天,我媳妇看出来了,差点没拿枕头把我闷死。”我傻笑着说。

“王耆老师给您出了这么多馊主意,让您受到了那么多的惩罚;用现在的话讲,应该叫做‘损友’。可是您为什么还是那么珍惜他,对他怀有那么深的友情?我听得出来,他在您心中有着很重要的位置,这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取代的。这是为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让您那么动心,那么尊敬您的这位发小呢?”阿月忽然十分严肃认真地直视着我;像老师在审查一位学生的思想,像圣母在审视一位教徒的灵魂。

     我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剥去了我所有的掩饰和伪装,把我的内心世界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也不可能有任何的避讳和隐藏;唯有诚实的回答才是唯一选择。

“我无比敬佩的是他的孝心。”我说。

“王耆老师是一位孝敬父母的人?”阿月似乎有些激动。

“有一次他问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博文,咱们班那么多同学都出国了,你有什么想法?”王耆问我。

“我真的是不想出国。我一句外语都不会,出国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我的真心话。

王耆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咱们班的每个人都能在国外生活的不错。只不过是家里需要我们,父母需要我们,离不开。这才是根本的原因。”

阿月认真地听着;“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国的原因。”

“他曾经有过好几次出国工作的机会,但是为了家庭为了照顾父母,他都放弃了。父母住院期间,他甚至连工作都放下了,全身心地去照顾老人。与他相比,我真是惭愧啊。对这样的发小,我怎么能不尊敬呢?”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清澈的湖水,我忽然感到无比的自责。

“王耆老师真是了不起啊。”阿月说。

“有一次,王耆问我;‘你觉得谁最疼你?’‘我老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放屁!’他对我的答案哭笑不得。‘人世间,只有你的父母才是真正最疼你的人。也许,有时候他们的方式方法不是很容易被你接受,但他们的真心是无人可比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再问你,谁最值得你去疼爱?’他认真地看着我。‘我,我媳妇。’我很谨慎地回答。他听了之后哈哈大笑‘你看你的这点出息劲儿!你的子女啊!’

     虽然他也曾经看电影时抢占我的好座位,把我的香像皮切一半自己用,没带红领巾就从我的脖子上抽下来,给自己;让老师判我罚站,等等,但是在我心中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发小。”

“对了,前两天我在电视上看到王耆老师了!”阿月突然惊喜地说。

“他又去做讲座了?”

“不是,是女排比赛。”

“他,参加比赛啦?”

“没有,他在主席台上。”

“他是主办方?”

“是主席台上边的观众席。”

“你觉得他的形象怎么样?”

“简直是无法原谅!(无发圆亮。)”阿月兴奋地说。

“当然,他一直是我们发小群里的高光点。”我说。王耆当然不可能参加排球比赛,他如果跳起来扣球,落地时很可能招来国家地震局的关注。这句话,我没告诉阿月。

     生活中很多事情真的是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就在这时,手机的闹铃响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阿月熟练又轻快地掏出手机,突然呆住了;我也感到十分地意外,我们俩不仅手机一样,连软羊皮的外套颜色都是相同的;浅米黄色。是我的手机在响。我笨手笨脚地从挂在椅背上的西服上衣内口袋中把手机掏出来,“是王耆的电话!”我感到有些意外。阿月睁大了美丽的杏核眼盯着我。

     因为经常在工地上打电话,噪音太大;所以我的手机永远都设置在免提上。

“怎么了,王老板,您有什么指示?”我看了阿月一眼;她好像在很期待什么。

“我在机场呢,雾太大,一时散不了,航班取消了。你来接我一趟吧。出租车早就跑光了,我前边至少还有一百多人,你快来吧。”听声音,他已经等得有些烦了。

“哎呀,我今天刚喝了好多酒,要不我给你找个人吧。”我真的有点为难。

“你少来,一找你你就喝酒了,把视频打开,我看看……”王耆的话还没说完阿月一把抓起手机;“不用了,王老师,我是《华北城建报》的记者,我叫江心月,我刚好有几个问题想采访您一下。十五分钟后,在三号出口见。”阿月‘啪’地一下合上手机,拎起牛仔外套,转身就走;回头甩给我一句话“我去接他。”她已经跑出咖啡厅了,又折返回来冲我招了一下手;“咖啡钱我付完了。”整个咖啡厅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挂金链子的土豪,让小姑娘付咖啡钱。有没有搞错!

    窗外,宝马敞篷跑车一阵轰鸣,俶尔远逝。

    王总工程师啊,这回可是有人接你了。不行,我得告诉他一声,这个小记者好像挺在意他的。我打开手机壳正要拨号,忽然看到夹层里有一张相片,是王耆!他正晃着大秃脑袋得意洋洋,指手画脚地在说着什么。这是从网上下载的照片。我没打印过啊。哎呀,这不是我的手机!这个死丫头片子,她把我的手机拿走了! 要命,这个小姑娘,有可能在暗恋王老日! 我得赶快告诉王耆,千万当心,别失了晚节!这个该死的手机锁着呢!怎么办?!啊,还好,墙角靠厕所的地方有一台投币电话。我媳妇因为担心硬币容易丢失,又很容易磨破口袋,特意为我钩织了一个小钱包,专门放硬币用。

     当我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小钱包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王耆并不想让我提醒他呢。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像他这样的年龄阶段,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袖添香’的小姑娘,这又有什么不好呢?那些学者,教授,大艺术家,当官的,有钱的,哪位身边没有几个‘伴娘’呢?黄副区长那一脸的鼻涕相,身边还有两个女秘书呢。我看他工作起来倒也是劲头十足。 

     我们网群的群主,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汉子,常常三句话没说完就要拍桌子跺地摔茶杯;去越南旅游了十天,回来后变得像一个宽厚仁人的大叔,说话的时候不仅慢,连舌头都显得有点短,整个一个温柔型男。据说,旅游期间每天都有小姑娘陪着喝酒吃茶,用夹生的中国话给他讲神话传说故事。现在,群主的拳击金手套已经在网上拍卖了,取而代之的爱好是书法和养生。多好!

     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报道;说是老头子身边如果有小姑娘,有助于老年人疏肝理气,经络畅通,间接收到延年益寿之功效。怪不得好多专家教授和学者,看上去都那么容光焕发,身手敏捷,颇具年轻感呢,看来是得益于他们身边女学生之功效。那么,我到底还要不要提醒王耆一下呢?我手里抓着装钱币的小口袋,拿不定主意。

“哈哈,博文老弟,你在这儿啊!”黄副区长带着几个随从,喝得顺嘴流口水,敞胸露怀,领带甩在脖子后边,被一个小喽喽用手提着。“我媳妇说,了,谁要是能把她的那条粉,丝巾,顶在头上,一分钟,不,不掉!她就让谁亲一口!我当众打,赌了;我说,博文准行!来吧,老弟,你可,不能掉,链子,让哥哥再在门外边,睡啊,一夜纸箱子。啊!”桌上剩的那小半壶咖啡,让黄副区长举起来,全倒嘴里了。

“黄哥,我绝不能让您丢面子。我要是赢了,您就当着大伙的面,替我给嫂子来个‘喯儿’!”我和一群醉鬼,哈哈大笑,乌烟瘴气地晃出去了。

     我看了一下表,小记者应该已经接到王耆了。王老日啊,您多保重!

 

                                          完

 

                                                                    2018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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