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山楂树背后的文化和宗教含义

自从十几年前在一条叫做山楂岭的小斜坡上置业后，我和山楂树结下了不解之缘。家门口的小路两旁栽着至少三个品种的山楂树，一侧开的是重瓣红花，一侧开的是单瓣白花，山楂成了我们家的幸运树。

我在博客上陆陆续续发表了几篇关于山楂树的文章，国内的朋友惊讶地发现：原来国外有粉色和红色的山楂花啊。中国的17种山楂全是开白花的，静秋和老三相恋时，一直异想天开地盼着山楂开红花。老三去世后多年，已经另嫁他人的静秋辗转来到加拿大定居。不知她看到开红色花的山楂树，会不会百感交集呢？

（红色与白色的山楂花）

我不必在这里费太多的笔墨赘述中国的山楂果如何美味了。国人对山楂的各种吃法了如指掌：冰糖葫芦，果丹皮，山楂糕，山楂片等。我到了国外，还嘴馋得不行，经常去华人超市买各种山楂片当零食。 山楂果的英文名为haw, 外表似浆果（berry）, 其实是仁果（pome fruit，最著名的仁果有苹果），内含1-5个果核（pyrenes）。

本地的西人没有中国人那么懂吃，不会整天琢磨着如何花样翻新各种讲究地整美食。西人通常用山楂果来制果酱或者酿酒。春天刚发芽的山楂叶很鲜嫩，可以采摘下来做成色拉 － 这种将山楂叶当成菜蔬的吃法令国人耳目一新哟。

山楂树是本地常见的一种园艺木和行道树，我在市区里见到的山楂树通常是小乔木型的，最多五六米高，笔直的树干，秀丽的树冠，叶子有尖卵形的，或者开裂，边缘有锯齿。树枝上长着1-3厘米长的刺（个别品种的刺长达11.5厘米），故而得名Hawthorn。全世界的原生山楂品种有一百多种，加上各种嫁接品种，据说多达1000种。

加拿大的园艺山楂树几乎全是从欧洲引进的，最常见的是Common Hawthorn（学名Crataegus monogyna）。Common Hawthorn原产于欧洲和中亚，有一百多个品种，是小乔木，3-6米高，别名五月花，单子山楂（May Blossom, Oneseed Hawthorn, One-seed Hawthorn, Singleseed Hawthorn, Single-seeded Hawthorn）。

它的五瓣小花是白色的，簇生在一起，每朵花的雄蕊多达20枚， 宽卵形的钝裂叶，叶梗末端与枝干交接处的托叶是全缘的。Common Hawthorn开花时，一树雪白，花朵味道异常刺鼻，简直可以用“臭”字形容。有好几次在盛花期从树下走过，我被浓郁的“臭”味熏得捂着鼻子跑了。所以，尽管小说《山楂树之恋》写得如此浪漫唯美，堪称史上最纯洁爱情，我还是建议恋人们别没事找事跑到白花山楂树下手牵手了。一阵暖风吹来，头顶上的一簇簇白色山楂花不熏死你们才怪。

真想凑在山楂树下秀恩爱的，就选红色和粉色的重瓣山楂吧，它们的花儿美多了，虽然不香，但至少没有“异味”。

加拿大也有原生的山楂品种，东部居多，BC省的原生品种为黑山楂Black hawthorn (Crataegus douglasii)， 果实是黑色的，有别于其它品种的红色果实。黑山楂并不太适合做园艺树，它们白色的花朵不是最美的，树枝横向发展，枝条下垂，树冠大而散乱，占了很多空间。有时，黑山楂树还长成半直立的灌木造型，似野地里的美国黑莓树丛，恣意狂放，根本无法修剪造型。黑山楂生长在太平洋西北部，通常可以在溪流两岸发现它们的踪影。黑山楂最显著的外表特征：枝条是红色的，表面光滑，上面长着无比锋利的两厘米多长的刺，刺儿是互生的。

当地土著用黑山楂树的刺来穿耳洞，挑掉皮肤上的水泡和溃疡，还用它来做鱼钩。坚实的黑山楂枝可以用来做挖掘工具。土著们将黑山楂树的叶子，内层树皮和新芽烧成灰，和润滑脂混在一起，制成黑色的化妆油彩。每年冬季舞会上的大黑脸造型就是用这种油彩画成的。

本拿比附近的原始森林里是不会有BC省本土的黑山楂的，我在几处针阔叶混交林里零零散散地发现了二十多株欧山楂，大多为钝裂叶的白色单瓣花品种，果实很小，远不如国产的山楂果美味。

山楂树和苹果一样，在西方文化和宗教中有丰富的内涵与象征意义。中文网站上对苹果的文化宗教含义多有介绍，却很少有人研究山楂树。我这个业余植物爱好者精通英语，浏览了多个英文网站后，将收集到的山楂文化信息稍作归纳，希望能抛砖引玉，供有兴趣的学者专家深入研究。

山楂是一种古老的树种，也是深受欧洲人喜爱的园艺木。Common hawthorn 在欧洲被广泛地作为篱笆树栽植。

 18世纪至19世纪的英国农业革命期间，圈地运动达到高潮。当时的欧洲的农业体系十分相似，通常使用敞田制。在每个庄园领主的土地上，都会安排一片“公有地”。这片地的所有者并非广大平民的或者国家的，而是有特定领主的。只是这些地不安排耕种，而该领主属下的平民有权在其上从事有限制的放牧、采柴、摘野果等活动。

从十七世纪开始，议会颁布了超过5200条的《土地封闭条款》（Inclosure Acts），将六百八十万英亩的公有地（ open fields and common land）变成合法的私有财产（legal property rights）。当时的苗圃里开始大量繁殖山楂苗，种植在土地的分界线上，其中粉色或者红色花的山楂树（称为Midland hawthorn，原生于英国）最受欢迎。

欧洲人管山楂花叫五月花（May flower），1620年欧洲移民乘着五月花号来北美开发新大陆，船只五月花（Mayflower）号，是否也可以翻译成“山楂花”号呢？

山楂花的盛放期在六月份，故苏格兰有一句谚语 "Ne'er cast a cloot til Mey's oot" ，翻译成现代英文，意思是not to shed any cloots (clothes) before the summer has fully arrived and the Mayflowers (hawthorn blossoms) are in full bloom （在夏天完全到来，五月花彻底盛开之前，不要脱掉你的衣服）。五月花，指的就是山楂花。

山楂树是希望的象征，古希腊人在婚礼上用山楂枝来装点婚姻之神海门（Hymen）的祭坛。早期的很多欧洲人还猜测耶稣的荆棘冠冕也是用山楂枝做成的，这种说法愈传愈盛，以至于法国的农民认为山楂树在复活节时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哀嚎，英国和爱尔兰也有一种古老的迷信：坏运气会将山楂连根拔起。

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巴勒斯坦地区确实有一种叫spiny hawthorn的山楂树, 但业界的学者普遍认为耶稣的荆棘冠冕是当地最常见的bramble 的荆条编成的，很可能是这些树的一种：Zizyphus spina-Christi（叙利亚枣树），Ononis spinose（红芒柄花），Acanthus spinosus（老鼠勒），Paliurus aculeatus（滨枣）等。

即使耶稣的荆棘冠冕不是山楂树枝编成的，山楂树与基督教还是有很深的渊源的。在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小镇，有一种罕见的山楂原生品种（Glastonbury thorn ），一年有两个花季，十二月寒冬开一次花，来年春天又开一次花。传说，它是亞利馬太的約瑟（Joseph of Arimathea）的木杖变成的。当地人称这种山楂为Holy Thorn (圣山楂)。

《圣经》里有这样的记载：約瑟是一位住在猶大亞利馬太的財主， 當他聽到耶穌的死訊後，大膽的去見彼拉多，領了耶穌的身體。約瑟買了細麻布，去各各他將耶穌的身體從十字架上取下來，然後約瑟和尼哥底母將耶穌的身體用細麻布包裹，且加上尼哥底母買的乳香和沒藥。耶穌的身體放在約瑟為自己預備的一个石头鑿成的墳墓中 。因為安息日近了，他們很快的埋葬了耶穌。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十五世纪时，有好几种不同版本的传说在英国蔓延开了，其中一种说法：亞利馬太的約瑟将两个装着耶稣的血和汗的银色瓶子带到英国，埋在他的墓里。这个传说比较牵强附会，但与著名的圣杯传说似乎有些许的关联。欧洲一直流传着圣杯的传说，人们认为圣杯在格拉斯顿伯里这个英国的城镇上保存了好几个世纪，传说中亚瑟王一直在寻找着圣杯，因为使用圣杯能带给人们智慧和力量，亚瑟王的传说与圣杯传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圣杯真的有如此大的能力吗？2006年英国BBC电台推出了四级大型探索纪录片《圣杯传说》（The legend of the Holy Grail），向你讲述曲折离奇的寻宝之路，揭开了宝物流失的种种传说与神话。

十五世纪的另外一个版本的传说是：圣杯被埋在了格拉斯顿伯里高冈（Glastonbury Tor），那里是冥界的入口处。圣杯被埋下后，四周泉水流出 -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圣杯井。喝下井水的人可以永葆青春。

关于亞利馬太的約瑟与格拉斯顿伯里小镇之间的渊源，最富盛名的传说是：约瑟从洪水泛滥的薩默塞特郡（Somerset Levels）坐船抵达格拉斯顿伯里，他将随身携带的木杖种在地上，奇迹发生了，木杖竟然长成一棵有着两个花季的山楂树， 人们管它叫格拉斯顿伯里山楂树（其实是common hawthorn的一种），视它为“圣山楂树”（Holy Thorn）。

圣树的枝条被一拨拨剪下，四处种植，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圣约翰教堂和圣杯井前都植有这种神奇的圣山楂树。每年圣诞期间，这些教堂的牧师们和高级职员将山楂树的嫩枝剪下，送给英国国王。这个风俗一直保持了几百年。

当然，这些关于格拉斯顿伯里小镇的种种古早风俗，现代神话和奇幻小说等，皆以小镇的真实历史为蓝本，发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今人很难从这些故事里分辨出哪些是史实，哪些是传奇。1965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的旧址废墟上立了一块巨大的木头十字架，上面刻文：“十字架，我们信仰的象征。这份来自伊丽莎白女王二世的礼物表明：这座基督教圣所是如此古老，只有传说才能记录它的起源。”

英明如英国女王都难辨真伪，就让种种关于圣山楂树，圣杯的离奇故事作为我们去格拉斯顿伯里小镇一游的借口吧。英格兰独特的魅力、令人眼界大开的人文史和新时代自由不羁的文化，足以让这个小镇散发出无可抵挡的风情。

山楂树在欧洲各国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里也占了重要的一席。英国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 在他的作品《白色女神》（White Godness）里，通过对诸多欧洲神话的深入分析，总结出山楂树（又叫五月树 May Tree）在欧洲各国文化里所代表的意义:

1）   現在的愛爾蘭、蘇格蘭、威爾士、康沃爾郡、曼島和布列塔尼的語言和文化都來自凱爾特人，統稱為凱爾特地區。在凯尔特（Celt）民间故事里，山楂树，红豆杉和苹果树常常被写进铭文里，作为一种隐喻，用来治愈破碎的心灵。在爱尔兰，红色的山楂果被称为“Johnny MacGorey or Magory”（男孩的名字）。

不知是否受到了民间故事的启发，爱尔兰某作家最近推出了系列童话故事《Johnny Magory 历险记》（Johnny Magory adventures），叙述的是一个叫Johnny Magory （山楂果）的六岁小男孩和他心爱的小狗的奇幻冒险故事。如果打算将这个流行的童话系列介绍到自己的国家，译者一定要明白Johnny Magory和山楂果之间的联系，才能译得传神哟。

2）在塞族和克罗地亚的民间传说里， 山楂树是用来对付吸血鬼的致命武器，用来绞杀吸血鬼的木头柱子(stakes)必须是用山楂树做的。

3）在凯尔特（Celt）民间故事里, 长着山楂树的地方通常是通往另一个世界（other world）的出口，在那里很有可能遇到仙女哟。山楂树因而被称为“仙女山楂树”（fairy thorn）。 山楂树是不能随便乱砍的，在不开花的季节砍山楂树，是非常不吉利的，最好选五月花开的时候砍树。这种说法与传统的习俗不谋而合。5月1日是爱尔兰的狂欢日，人们在这天砍下山楂树，作为狂欢节的装饰树。

爱尔兰人至今对这个古老的迷信保持着“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1978年著名的德羅寧汽車公司（DeLorean Motor Company）在北爱尔兰修建的六幢占地六万多平方米的廠房竣工。美国公司在建厂过程中不信邪，毁掉了一棵fairy thorn（仙女山楂树）。该公司于1982年破产，从公司成立到破产只有7年时间，是家短命公司。工厂附近的居民认为，美国公司砍掉了不在花期的山楂树，得罪了仙界的仙女，因此受到惩罚， 破产了。

公司破产后，外觀獨特的德羅寧DMC-12跑車出现在电影《回到未來》系列。跑車被古怪的科學家埃米特•L•布朗博士改裝成時間旅行機器，其形象成為普遍的公眾回憶。

4）山楂树还出现在凯尔特地区的Clootie wells （也叫 Cloutie wells,  Cloughtie wells）, 直译过来，“布条井”的意思。凯尔特地区零星散落着数口Clootie wells（布条井），是信徒朝圣的地方。人们在井边或者泉眼旁边种植山楂树。患病的信徒将布条用井水或者泉水浸湿，然后绑在山楂树上。负责主持宗教仪式的圣徒对着井水祈祷，期望当树上的布条渐渐腐烂之时，病患身上的恶疾也随着消失，身体最终复原。这是一种精神疗法，和国人的树神崇拜有异曲同工之妙。

5）在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山楂花的花语是“希望”。

我写这篇文章时，屋外正下着大雪，雪花落在山楂树上，枝头的红果愈发明艳。每到深秋，门口的几株白花山楂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果实可以一直挂到隆冬季节。我这个馋猫根本舍不得去摘树上的果放入口中品尝，也舍不得把果实摆在家中的案头欣赏。就让它们永远挂在碧绿的树梢上吧，和我们一起经历秋霜和严冬，一起见证我们的爱情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