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带你去看流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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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风光旖旎的白城海边,我们好想谈一场恋爱。这场爱情没有功利算计,如此纯粹,我们迎着冬日凛冽的海风大声歌唱,歌声随着渐渐退去的浪潮缈缈远弛。

我们在心中默默憧憬着:等春天来了,我一定拉紧你的手,一起去逛大学水库旁的情人谷。谷中春花盛开春水荡漾,我放飞的思绪是蓝天中的一枚风筝。

那年,厦大的女生们掀起了一股编织热,无数恋爱中的女生在课余为男友织围巾。马海毛开始风靡,女生们用白色或者灰色的马海毛织着琼瑶电影里男主角的围巾款式。

某个周末,我去发小的宿舍串门,见到几个女生埋头编织,其中一件围巾作品几乎大功告成了。喜欢打毛线却因没有男友而无处可发挥的我心里痒痒的,赶紧帮手用毛线编结简单的流苏,系在长围巾的两端。

我对那个女生说:“一条围巾有了流苏做点缀,方显生动,情意绵绵。”

我心目中的流苏是飘逸优雅的。用来做流苏的材质参差不齐,因而流苏兼具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特质。帝王的冠冕和配剑上的流苏是高大上的象征;寻常人家窗帘和蚊帐上的流苏点缀,让波澜不惊的生活不再单调死板。有道是“道家崇紫色,释门尚姜黄,才子香红佳人绿“,流苏,随风飘摇荡漾,传递着古雅与婉约的韵味。

流苏,是一种永远不过时的元素。流苏作为女人的名字,出现在多部文学影视作品里,以《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最为经典。

记得那时,发小宿舍里有一位双十年华的广东女孩,懒懒地靠在书桌边叹气:“本姑娘不想辜负花样年华,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没有人与我恋爱,好让我有织围巾的理由?”

我们嘻嘻笑着调侃她:“找个男友有这么难么?先织好一条围巾,到三家村(厦大的中心地带)吆喝几声,把围巾套在路过的男生脖子上,一个个比较过去,挑个最帅的做男朋友。”

广东女孩身高一米五,身材略胖,皮肤黝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我以为其貌不扬的她没有什么追求者,发小却告诉我:广东女孩在老乡中可吃香了。她非常有智慧,性格幽默人情练达,大学里的广东男生喜欢围着她转,遇到麻烦事找她出主意。追她的广东老乡排成长队,其中好几个帅哥对她俯首帖耳的。他们说,娶了她,这辈子注定发家。广东女孩很清醒,要慢慢观察慢慢挑,一直到了大三还未有确定的男朋友。

我们所在的厦大经管学院闻名全国,学院里漂亮的女生特别多,追求者甚众。在校三年,我第一次发现广东帅哥排长队追求聪明的广东“丑女”的,实在让人耳目一新。我笑着拍了拍发小的肩膀说:“你我要好好修行了,做到才高八斗,将来可以嫁给广东帅哥。”

我虽然不是美女,但也向往不同凡响的爱情,追求精神上的平等。尽管张爱玲一再提醒我们不要高看了白流苏和范柳原,不要相信爱情的伟大和纯洁。那些步步算计步步防范,不理想不高尚不纯洁,甚至不能天长地久的,也是爱情。我读罢小说,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观点:是时代和范柳原之流的大男人们轻看了白流苏。白流苏出身名门,美貌如花,有着很高的情商,完全能够在商场上与夫君并驾齐驱的。可她的才干范柳原看不到,旧时代也没有给女人提供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一个离了婚的落魄翰林家的小姐,颇有几分姿色,在有钱有势有时间有容貌又轻视女性的情场高手眼里,只能是个玩物吧。后来香港沦陷了,他们被迫一起逃难,因战乱喜结连理。他心里装了很多人,但有一个地方是她的,于是野火花树下的悸动,那堵残墙下的许诺,海上月夜如梦的电话,炮火连天时他抱着她, 这些瞬间串联在一起,成就了俗世中的爱情,谈不上美好,却很真实,偶尔还有些小感动。

时代的飞轮不停旋转,在男女平等深入人心的当代,我想嫁给开明务实的广东帅哥。在他的眼里,我永远是那么自信聪慧。我为他亲手编织白色镂空的长围巾,又在针线收尾处系上一缕缕流苏。他若许我一世,我便生死相依,爱情如流苏般绚烂。

亲爱的,等春天的风再次吹起,我一定要带你去看流苏花。这世界上的流苏花有两种,一种是木樨科的,花色纯白,似一团团白雪挂在枝头。此花分布在中国,台湾,韩国和日本,花朵不是想象中垂挂着的,引用张晓风的散文,“其实那些花全向上开着,每一朵都开成清扬上举的十字形——我喜欢十字花科的花,那样简单地交叉的四个瓣,每一瓣之间都是最规矩的九十度,有一种古朴诚恳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诗经》。 如果要我给那棵花树取一個名字,我就要叫它诗经,它有一树美丽的四言”。

台湾的山林虽小却层叠多样,四月是流苏花的天下,谁也无法让流苏忍住四月雪。台湾诗人陈依文这样写道:

我想请你/坚强地忍住脆弱/ 像蛹忍住蝶,枫叶忍住秋天/新溅下的/一枚水滴忍住破散/ 我想请你/平衡內在的美丽/如雪花的结构,流苏的四瓣/泛黃纸卷上/夜静春山空的一首五绝

这种流苏树代表的,是一种山高水远的爱情,宁静而温馨。然而台湾离我们太远,我要带你去看的,是北美的“流苏树”,英文名为silk tassel。Tassel是“流苏”的意思,大概为了与木樨科的流苏树区分开来,国人将它称为丝缨树,丝缨花科的。

它原生于加州海边,是著名的常绿防风树。人们将它种植在墙边和篱笆边,深冬时节,无数花蕾从革质灰绿色的枝叶间冒出来,如串串流苏迎着朔风颤动,原本暗淡的季节突然生动起来。

(深冬时的雄花)

丝缨树雌雄异株,雄花比雌花长,更加鲜艳,因而很多人家只选择栽植雄株。我在温哥华植物园边上见到一株两米多高的修剪整齐的雄株丝缨树,隆冬时节“流苏”满树。那“流苏”是鲜活有变化的。最早,像是一双无形的巧手选了两股质地较粗硬的绳子,一股浅紫色,一股土黄色,精编细织,结成一串串不到十厘米长的两色相间的穗子,浅紫是主打色(其实是苞片)。穗子越来越长,到了早春,有的穗子竟然超过了二十厘米,原本被覆盖在浅紫色苞片之下的土黄色借着一夜春风,“撑破了”浅紫色的外衣,长成一朵朵浅黄色的近圆形小花瓣。此时的“流苏”如丝般柔软,将其轻轻捧在掌心观赏,黄色的花粉瞬间沾满了手掌。

(早春时的雄花)

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那句“云鬓花颜金步摇”,丝缨花盛放时的形态,和古时的金步摇头饰十分神似呢。金步摇材质贵重制作精美,只有身份高贵的女子才佩戴得起,万种情丝千般风情都在这鬓间发上轻摇慢晃,美的令人心旌神摇。如今的女人已无法想象那掩在重重帘幕后的花容,一步一摇步步生莲的样子。

丝缨树通常长到3米高, 容易成活, 不惧海风中的盐分,抗污染。可以将它修剪成灌木,修剪时间最好选择在花谢之后,新叶尚未长出之前。避免剪老枝,只将树表做轻度修剪,这样可以增加枝叶的密度,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绿墙,让更多的流苏花蕾挂在冬天的枝条上。

北美的丝缨树不是四言的诗经和五言绝句,而是七言的唐诗,活力四射摇曳生辉。带上一壶好茶坐在丝缨树前,听最喜欢的流行音乐,春寒依旧雾色迷离,无边的温柔迅速包围了我们,旖旎的相思尽在枝头的层层叠叠的“流苏”间。

丝缨花代表新时代女性的爱情 — 真实,勇敢,纯粹,接地气。

亲爱的,就在这个春天,草已经绿了,花又再开,我们好好相爱吧。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这就是流苏花呀。谢谢美文。手很漂亮。
cherry_8 发表评论于
真的写得很美,花草树木在你笔下胜过它本身韵味了。。
美加万花筒 发表评论于
好美的文字,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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