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八)—— 十五岁那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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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了,老外公的病情也加重了,胃痛得越来越厉害了。外婆不得不通知大舅公和幺舅公,一起商量怎么办才好。大舅公一看老外公病得很重,就决定带他去成都大医院瞧病。幺舅公也跟学堂请了一周的假,兄弟俩带着老外公先在成都大舅公家安顿下来,然后他们带老外公去了华西坝上的新医院(华西医院前身),接诊的是一位叫皮特医生的洋人,中文说得不好,但能听懂。老外公被诊断为“胃肿块”,需要住院手术治疗。可是老外公坚决不动手术,兄弟俩怎么劝说也不行。那天晚上大舅公还接到一个电话,是新医院的一位姓王的医生打来的。王医生说:皮特医生怕白天没有讲清楚,就请他打这个电话,希望白天看病的那位老大爷能尽早入院手术。大舅公感谢两位医生如此尽职尽责,也表达了老外公不接受手术的意思。后来兄弟俩就带老外公去了一个中医郎中那里,取了一些中草药,郎中说这些中草药可以减轻胃痛。提着这些中草药,他们又把老外公送回了金带场。

外婆一想到老外公的病就揪心得很,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有和老外婆一起精心地照顾着老外公。小姨婆一听说老外公病重,心里火烧火燎,一刻也不能等。小姨公马上放下手上打理的的生意,就陪小姨婆回蔡宅看望老外公,还带回来好些山货补品等。

老外婆给老外公喝了中药汤,他的胃痛也没有减轻,经常痛得满头大汗。小姨婆带回来的那些山货补品,也都用不上。老外公进食越来越少了,人也渐渐消痩,肚子上的肿块显而易见,又大又硬。到后来他就不能平躺在床上了,只能斜坐在马夹躺椅上。母亲和舅舅放学一回来,就陪在他身边,问寒问暖,端茶倒水。母亲看见老外公憔悴而痛苦的面容,就一手握着老外公的手,一手摸着那又大又硬的腹部肿块,忍不住掉眼泪;舅舅不哭,但是皱着眉头,不时地拿毛巾擦老外公前额的汗珠。老外公在稍微疼痛缓减一点就会对他俩说:“外公早晚是要离开你们的。我走了,你们要照顾好外婆和你们的妈妈。”一听到这些话,母亲就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凶了,嘴里不停地说:“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舅舅靠在他的耳边傻傻地说:“外公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们的。”

老外公没有熬过这一年,在冬月的一天,去世了。大舅公夫妇、幺舅公夫妇、小姨婆一家一接到噩秏就动身回来了,全家上下悲痛万分,蔡宅一片嚎哭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两舅公哭得跟泪人似的;外婆和小姨婆声音都哭哑了;母亲的双眼哭红肿了,像两个熟透了的小杏子;舅舅哭不出声,只见他不停地抹眼泪。两舅婆和小姨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还是老外婆说了一句话后,大家伤心欲绝的情绪得到了一点慰籍。老外婆说:“去了也好,他再也不用忍受那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苦不堪言的胃痛了。”

灵堂设在蔡宅前院一间腾空了的大屋里,老外公的棺材是用四根整木打造的,叫四合木翘角大棺材,上了三层漆。棺材里垫有厚厚的张棉,张棉其实就是丝棉,是由双宫茧、下脚茧、抽丝后残存的乱丝等混制而成。“张”是伸张的意思,制作时,要把茧或乱丝一点一点的张开,故此得名。老外公穿着寿服躺在洁白的张棉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平和而安祥,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母亲的耳边回荡着老外婆说过的话,心里很矛盾:外公现在比生前好吗?可是,我不想外公死去,我想外公活着!老外公生前最疼爱这姐弟俩了,特别是舅舅,他就是老外公的心头肉。舅舅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与以前完全判若两人。两眼不是在流泪,就是在发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突然有一种紧张感:不知道没有了老外公的日子是什么样子,意识到他是蔡家在宅子里唯一的男人。可是他刚满了十一岁。

在金带场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外公,为人正直友善,留下很好的口碑。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前来吊唁的人络驿不绝。由于大舅公在外面做官,吊唁的也有认识和不认识远道而来的宾客。吊唁的人们送来的葬礼、花圈、祭幛布塞满了蔡宅的前后两院,在蔡宅的大门口外也摆了好几层的花圈和祭幛布。花圈均为白色;祭幛布是青色、黑色及其它深色布;葬礼是各式各样的。每份葬礼、每个花圈、每匹祭幛布都有两条白纸黑字写着的挽联,右上方写着老外公的称呼、姓名、简短祭奠词(如千古、安息等),左下方写着哀悼人的落款、姓名及简短悼词(如敬挽、跪挽、哀挽等)。

出殡那天下着小雨,天空滴下送别的泪水;阴郁的冷风阵阵吹过,使送葬人的心情更加悲哀伤感。一大早,大约一百人左右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出发了。所有送葬的人左臂都戴青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吹鼓手,大约二十人。然后是八位身强力壮的佃农,抬着老外公的大棺材。棺材后面拉了两条白什布的纤,在纤的里面走着老外公的家人,两舅公穿的是麻布做的孝服,其他人穿的是白什布做的孝服。在纤后面紧跟着蔡家的近亲,每人头缠一条白什布的丧帕。接下来是蔡家的远亲和朋友,每人腰间系一条白什布的丧巾。最后是自愿来送葬的街坊四邻和宾客等,每人胸前戴一朵纸做的小白花。

老外公的墓座落在距蔡宅两里路外的龙家湾自家的土地上。送葬的队伍到达墓地时,小雨停了,可是天空乌云密布,就像送葬人的心境一般:阴沉而悲凄,生死离别的情绪逐渐高涨,哭声一浪盖过一浪,回荡在田野土埂上。

这座墓修的是双棺墓,像一个大屋隔成了两个小屋,一间是老外公的,另一间是老外婆的,两间各有一门通向外面。墓有一人半高,底部铺的是青石板,周围用青瓦一匹一匹码起的墓壁,顶部也是用青瓦盖成的拱顶,在拱顶的上面再盖上厚厚的黄土。墓门向东,棺材的头先进门,脚后进门正对着东。棺材放在老外公那间的中央,离墓壁有一米多远,其周围的一圈还可以走人。老外公那间墓门封了之后,在其前面立有一块石碑,刻着老外公的姓名和生卒日期。这座双棺墓在几年前就修好了,老外公特意叮嘱用青瓦修而不用石条子砌,防止日后盗墓人偷了石条子去砌猪圈。老外公的墓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因为盗墓人知道,用瓦修的墓一挖就碎了,什么也偷不着。

安葬了老外公之后,所有的花圈、祭幛布上的挽联、纸钱等都拿到金带场场头的烧灵坝去全部烧掉。然后蔡家设丧宴,十人一桌共有十来桌,答谢前来吊唁和送葬的人们。丧宴结束后,亲朋好友及宾客等告别蔡家人后散去,已是夜幕降临了。冬月的晚风,带着嗖嗖的寒气,沁透着蔡家每一个人的心。

(修改于2018年1月18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mp.weixin.qq.com/s/17pU2eOkpfeTUdbAQjY2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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