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的初恋和我的洗脚或不洗脚的问题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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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慕克的初恋和我的洗脚或不洗脚的问题

比失败更糟糕的是不成功。失败,往往还具有一种悲怆的美学价值,而不成功有的多半只是,郁闷。

作为一个不成功的写作者,每当读到一位大作家的文字感觉写的不咋的的时候,我就会把书啪的一扔,然后开始洗脚。洗脚是令人愉快的。如果看到一位作家写的让我无可挑剔的折服,我就直接上床睡觉不洗脚了。到目前为止,可以拍着良心说:我的脚是干净的。但读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的《初恋》这一章,我很长时间无法洗脚。我要老实承认,写下下面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脚可能会很臭,只不过因为朝夕相处我自己无法觉察因此无法肯定。

《初恋》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短篇,如果要选一篇最佳爱情短篇小说,我就选它。这是一部完美之作。帕慕克的叙述始终保持着平静,毕竟已是久远的往事,淡淡的伤感间,让人读罢心中五味滋生,欲语还休。这是真正的大师的气度。相比之下,门罗小说里没完没了的精心设计的小悬念、小转折、小意外,真是让人厌烦。我曾仔细的研究了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想写一篇分析她的文章,《小聪明的巨大胜利》,但因为这样的分析文章写起来太费时间不值得,所以作罢。门罗是一个精巧的匠人,非常小气。她的本质就是一个包装成知识分子模样的好莱坞式的家庭妇女。而门罗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在中国知识分子中如此流行备受追捧,恰恰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和她们的某些真相。

我尤其喜欢帕慕克对于两人第一次性爱的描写。它其实是始于对于画家为初恋画肖像时的“沉默”的叙述。这里帕慕克非常有耐心,他把他们之间的“沉默”写的那么优美,充满诗情画意,在为他着急之余,也让我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在初恋时的表现,那简直就像是一只动物了。记忆中我不停的说呀说呀,生怕我们之间出现沉默,缺乏诗意!而且,从内,可能也到外,我一直渴望着赶快做爱。但是,当有一天我的初恋在床上脱光所有的衣服时,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裸体,我竟然惊讶的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沙发上大口的吸气,感觉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那是一次目睹奇迹的发生,在我那样的年纪。但是,当帕慕克终于写到他们的第一次性爱时,却完全没有任何的爆发:

“几周之后,我看见她嘴角浮现相同的微笑,于是放下画笔,朝沙发走去,坐在她旁边,如几个礼拜以来梦想的那样,我鼓起勇气吻了她。

漆黑的天空,幽暗的房间让我们更自在。因此这场迟来的风暴席卷了我们,毫无障碍地冲击着我们。从躺着的沙发上,我们看得见博斯普鲁斯海上船只的探照灯,悄悄扫过黑暗的海水和公寓的墙壁。”

这完全是诗意的、唯美的、没有任何色情意味,高度控制的,所以也很压抑的性爱描写。那个性爱中的男人视线扫过的景致,相当伤感。从这里你就可以看出帕慕克本质上是一个完全古典的作家。在《我的名字叫红》里,他表面上采取了一种现代的叙述方式,但在文字中仍然是属于古老的时代。事实就是,那个注定要消亡的古老时代和现代性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并将他撕裂。所以,他既是他小说中的那个拒绝接受法兰克画派透视法的刺瞎双眼的画师,也是那个经过痛苦挣扎放弃了古老的细密画终于看着镜子为自己画出一张精确肖像的画师。这便是帕慕克伤感的根源,也是伊斯坦布尔的伤心之源。这种东方与西方,古典与现代两种文明的撞击,结局必将是一种文明的失败和衰落,但是和今天的技术与市场的潜隐而彻底的扩张不同,它是以一种剧烈碰撞的形式,以征服和反抗最终被殖民和同化的形式发生的,历时漫长,伴随着深深的挫败感和自尊心的损伤。从这个角度来说,帕慕克就是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就是帕慕克。

在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中另一个精彩之处是,文字间的摄影。它们与文字完全交织在一起,并为我们展开了一块文字所不能表达的空间。它们就像是那些文字中打开的窗户,或者,是在文字的讲述中注视着你的一双眼睛。对,我喜欢这一章里哈里尔·帕沙的那张肖像画的摄影中的那双眼睛,《斜躺的女子》。这张肖像画里流露着浓郁的东方气质,一种不同于西方的东方的美感。深色背景把身穿一袭洁白长袍颈间围一条白色长丝巾的画家的妻子簇拥在视线的中心,画家美丽的妻子斜躺在沙发上,一只手依然枕在面颊下面,大大的眼睛依然安静的看向,当年为她作画的丈夫,和如今你我这些浮云般暂驻的看客,美丽丝毫不被岁月消损,沙发旁的鞋子踢掉时,一只翻了过来,现在依然停在那里。我注意到她的脚非常美,脚弓的弧线深而优雅。那双脚就是当年两个孤独无助的年轻恋人坐在绘画雕刻博物馆空寂无人的展览室观看这幅画时,那个年轻的未来作家看到时便脱口说出的:

“日落后,这个女孩儿的脚肯定会冷的。”

那时,作家初恋的家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恋情,并准备把作家的初恋送到瑞士,以拆散他们。那个“比长大想当消防员的小孩稍微实际一点的”年轻的未来作家幻想着要绑架他的还是上中学的心爱的恋人,而其实他们的恋情在家庭的阴影下已经走到尽头,注定要以一种东方式的悲剧结束了。

“后来某次会面——因为通电话很不容易而难于安排——我们坐在博物馆里,在《斜躺的女子》面前,我哀伤而美丽的爱人泪流满面,说她那经常痛打她弟弟们的父亲对她的爱,也达到某种“病态”的程度,说他那一股子酸劲儿像疯了一样,说她怕他,怕他嫉妒得发狂,同时,她却也很爱他。但现在她认识到,她更爱我,我们在老警卫沿着走道走来的七秒钟里接吻,空前绝后的激烈而恣意,亲吻时,我们捧着彼此的头,仿佛是易碎的瓷器。”

 

2017/8/17 说到初恋,不得不谈谈《伊斯坦布尔》的结构。显然这部书以《兄弟之争》为分界,之前重点在城市和家庭,之后写作者自己。但前半部分所占比例太大,而且有些略显冗长;后面则太单薄了。《初恋》后两章就结束了,结尾有些平淡仓促。在《金角湾的船》中写作者失恋后乘轮渡游览时看到的沿岸的伊斯坦布尔,构思本来很精彩,但作者写的太少了。绵长细密原本是帕慕克的强项,在《我的名字叫红》中,高潮写老画师进入地下宝库准备刺目的一节,帕慕克描写地下宝库的文笔繁复之极,读得我精疲力尽。但是,在轮渡一节却读的非常不过瘾。不知道原因何在。难道正因为帕慕克是在到自己内心深处时便草草收笔?

 

 

 

lidongmei 发表评论于
我知道的最水的诺奖作家高行健和门罗。
yamyam 发表评论于
很好的书评。会阅读原著。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祝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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