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亲情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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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学六年级时,老师组织全年段一百多个小学生去川石岛野营四天。

川石岛是闽江口第三大岛,森林覆盖率高达86.5%,为全省海岛之最,素有天然“氧吧”之称。三十多年前的国人还未认识到岛上丰富的旅游资源潜藏着巨大的经济效益,去游玩的人并不多,全岛还是比较荒凉落后的。除了少数的渔民住家,岛上还驻扎着解放军。

我们带了棉被、毯子、脸盆和牙缸,在部队的大礼堂里打地铺。岛上的植被虽然丰富,我能叫得出名字的却没有几个,只记得剑麻处处可见,它们肥厚的叶片似刺向天空的利剑,一副昂首挺胸威武不屈的样子。士兵们还在通往军营的小道两边种上两排剑麻,似乎用来比拟他们守卫祖国宝岛的钢铁意志。

每次见到剑麻,我都要特地绕着走,生怕被叶片上的刺划伤了手脚。有一回,我们这群孩子路过一排被剑麻环绕的农家院落,眼尖的我突然发现剑麻旁的杂草丛里有一个鸡蛋。这儿离鸡窝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可能哪只小母鸡贪玩,来不及赶回窝里,把蛋生在了剑麻旁。我顺手拾起鸡蛋,手掌上还能感觉它的温暖。

同学和老师纷纷围了过来,羡慕我的好运。我将生鸡蛋摆在牙缸里,小心翼翼地存放了两天。返程途中,一会儿乘船,一会儿坐大卡车,犯有严重晕船晕车症的我紧紧护着蓝色的帆布包,总算将鸡蛋完好无损地带回家交给爸爸,爸爸立刻给我煮了荷包蛋。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中彩票”经验,那时的中国大陆尚未发行彩票。尽管年轻时交游广泛的外公常常对我们说,“闲坐在家里捡不到黄金,没事多出去走走”,我可从未想过自己出门时,会顺手在野地里捡到鸡蛋。

从川石岛回来,老师给我们一个月的期限,让我们每人写一篇一万字的游记。我搜肠刮肚,首先写了野营中的趣事,算了一下,只有几千字。无奈之下,我想方设法凑字数,于是描述起岛上的植物来。我把剑麻比作了顶天立地的卫士,永远姿态昂扬,身上的一把把佩剑蓄势待发。写完了剑麻,紧接着歌咏岛上的野菊。七拼八凑,一万字的游记总算完成了。有了这一次虐心的写作经历,从此我无惧写长篇,可见打好童子功是多么的重要。

定居温哥华后,我发现西人邻居家也种了不少酷似剑麻的植物,而且这些“剑麻”会开花的。花茎从地下抽出,有一米多高,每到夏天,一串串白色的灯笼似的小花由下至上依次开放,淡雅秀丽,凑近一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花儿也算是低调,像恹恹欲睡的美人,总是半合着眼,不欲让人偷窥她绝世的容颜。

我有心夸奖邻居的园艺,笑着对他说:“你们家的剑麻真好,花儿像一个个大铃铛,颜色洁白,玉肌雪肤,如仙女下凡。”

邻居赶紧纠正我:“这不是剑麻,是凤尾丝兰, Spanish dagger。两者在外形上极其相似,但凤尾丝兰最多只能长到两米半,剑麻却可高达七米。凤尾丝兰叶片硬,一般不下垂,剑麻叶片软,易下垂。凤尾丝兰的叶片比剑麻叶片窄, 叶片中间外凸,而剑麻叶片直如剑锋。还有,凤尾丝兰原产北美,可以在北温带安全过冬。如果将热带、亚热带地区的剑麻移栽至北方,根本受不了这里的寒冬啊 。”

哦,原来是我错把冯京当马凉。更何况,生在小资情调泛滥的温哥华的凤尾丝兰释放出的闲淡和优雅,与在荒芜海滩上笑对烈日的剑麻的气质迥然不同。同时,凤尾丝兰又诠释了一种质朴的爱情,有点像《诗经》里的劳动妇女的毫不矫揉造作的内心情感。尤其到了凉爽的夜晚,凤尾丝兰在白色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辉,璀璨夺目,是一种能够治愈心灵伤口的花。

这和我无意中在网站上读到的一首诗歌《植物的爱情》所表达的情愫也是相吻合的。

诗中写道:“一朵百合爱上了另外一朵百合/它该怎么办/一株荷花在六月的凌晨开了/一眼就看上了身边的另外一株荷花/霞光撩开花蕊/它们各自抖落露水,等候/倒影在一起的那一刻/光阴蠕动,此消彼长/一条鲤鱼搅动的波浪断送了它们的念想/一只蜻蜓飞来,一群豆娘/曲身停靠在睡莲的美梦中/蝴蝶扇起的风推醒了凤尾兰/金钟花倒挂在竹篱上/蜜蜂过来将它们一一敲响”

就像诗歌表述的那样,遇到了,爱上了,那就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吧。没有一起去经历人生中的风风雨雨,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在意这份情缘呢?一切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但也不会糟糕到不可收拾。珍惜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的小惊喜,把它们存在记忆的芯片里,日积月累,你会发现心情越来越好。

当年我在剑麻丛生的海岛上捡了一枚鸡蛋,如获至宝,塞在牙缸里,一路舟车劳顿小心翼翼地捧回家,发现鸡蛋没有破,开心地笑了。爸爸说我傻乎乎的,想吃荷包蛋尽管开口,他去市场买多几个鸡蛋就好了。我对他撒娇:“买来的不如捡到的好吃。”

父女俩一起笑了好久,我将拾蛋经历和剑麻写进万字游记里,剑麻向我传达的是一种舒舒服服的亲情。父女情深,是一起经历了很多琐碎的事才体会到的。

植物传达的亲情与爱情,看似简单易懂,执行起来却非易事。惜缘、随缘、随心,不埋怨不暴怒,这是需要多少修行才能领悟到的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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