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代价 - 美国老人护理院见闻

我曾在当地的老人护理院做过一段日子的志愿者，那里面有很多故事，至今还经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老人院的大厅墙上，贴着一些百岁老人照片，不少都是笑嘻嘻的，很快乐的样子。有一次我推着简妮的轮椅在大厅里散步，她指着那些照片对我说：“不要相信她们的笑容！她们有很多痛苦，身子动不了，吃很多止痛药、镇静药，大脑整天处在混沌之中。这样的长寿，不要也罢。”

对长寿的向往，是全世界各民族都有的，求生本身就是人的天性。但中国人似乎对长寿又有一种特别的情结。中国人把寿星尊作一个神，吃长寿面、寿桃，祝福长寿的著名诗歌、画作古今都有很多。家有长寿老人，是一件全家都很荣光的事情。不少地方，长寿老人去世是一件喜事，办的是喜丧。

随着医药科学的进步，长寿的概念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老人的长寿都是自然的，因为身体较为健康，没有大病，才活到很大的岁数。现在的人平均寿命长了很多，但这长寿有不少是靠药物、器材和人造营养维持，是人为的。

这些医药手段虽然延长了人的生命，却不能保证身体各个重要器官的正常运转。我在老人院看到的90多岁、百岁老人，大都在某些方面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上面说到的简妮有严重关节炎，她的全部生命目标似乎就是“少痛一点”。她身体其它方面都没有大病，也吃得下，按理说她应该还可以有一些人生享受，但疼痛占据了她的大部分心思，护士又不敢给她太多的止痛药，怕她上瘾。

还有个94岁名叫凯西的老太太，神志很清楚，但已经无力坐直，整天都是斜躺着。她并没有瘫痪，而是因为肌肉极度虚弱、关节僵硬，夜里不能自己翻身，整个身躯都是动弹不得，只有一只手臂还拿东西吃。身子不能动非常痛苦，每次上床、下床、上厕所、洗澡等，都要两个人又抱又抬，有时还得用升降机。而且别人把你的身子放在哪个位置就是哪个位置，放什么姿势就只得那个姿势。你哪里不舒服、别扭、疼痛，只有你知道，讲不清楚，也无法自己调整。所以她每天在这样的痛苦里煎熬，难受的时候，无论多好的护理员都帮不了她的忙，她的脾气变得很坏，经常大吵大闹。

凯西服用很多药物，降压的、调整心率的、降血脂的，还有维持其它器官的药物，各种维生素。这些方面是维养得不错，但无法让她过个较为舒适的日子。她在这种痛苦状况下生活了很多年。

另有一个叫约翰的80多岁老人有失智症，那时他的失智症状还不是糊涂或失去记忆力，而是脾气败坏、不讲道理。每天几次他要设法溜出去，曾两次在外面的水泥台阶上跌倒，造成骨折。骨折后不仅有身体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沮丧和绝望，他大喊大叫，说自己彻底失去了自由，还不如一死。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以后约翰的失智每况愈下，但仍然“顽强地”活了很多年。

生命何时终结，如何终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自然的决定，上天的决定。只是，因为现在有了先进的医药技术，自然的成分越来越少，人为的成分越来越多。

社会上长期流传着的各种长寿秘诀 - 膳食平衡、适量活动、心态平静、起居有规律等等，实际上还是健康秘诀，对任何年纪的人都适用。可见没有基本健康、生活质量很差的长寿，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的。

我有一位婶婶，那年88岁，身体和精神都不错。她的父母都长寿，大家都说她活到100岁没问题。有一天她和我叔叔去老朋友家聚会，玩得高高兴兴的，回家后说后背和肩膀有些酸痛，人有点累，想早些去休息。叔叔把她安顿好了，自己在客厅看电视。过了一个多小时，婶婶走进客厅，说“我口渴了，你给我倒杯水”，说完就倒下了，从此没醒来过，第二天早上就去世了。

现在我家里的长辈亲戚都说：“唉，生命长度不如生活质量，她去得轻松潇洒，一点痛苦都没有，一点预知都没有。与其长寿活到100多岁，折腾来折腾去，我情愿就这样，到了一定的岁数，活得差不多了，就走掉。”

以前的博文：老人院 - 没有黄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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