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事》六五——不平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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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夜,并不宁静。反而,在一处处灯光的后面,愈夜愈是喧腾。
已是午夜11点了,从超市鲜花店里忙活完回到家又洗洗涮涮半天的吴梦因终于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自从和项怀玉办完离婚手续,她总有一种空旷的感觉,不知是空寂的空,还是另外一种旷达辽远的开阔视界,她有时自己也弄不太清了。总之是变化了,心里清静了,牵挂也少了一分,只是日常生活的精神压力更加的大了,这压力催逼着断了后路的人必须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不久前,儿子乐乐在沙漫的帮助下,终于又上升到一个新台阶---转到了一所市重点中学,这对于在北京读书的孩子来说,进这样的学校就意味着高考稳操胜券了,百分百的二本升学率,进北大清华等名校比例也非常高,这无疑是跻身于享受北京最优质教育资源的行列了。虽说也花了一点钱,但这名额不是一般人拿钱可以买到的,这是在沙漫的有心留意下,靠着人脉资源和机缘巧合偶然得来的机遇。不公平体制的竞争下,有时边缘的异乡人偶而也能靠着机缘得一惠顾,感觉中就像是听到了圣主的福音一样欣喜。
这是一个啼笑皆非的选择,我们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一边抗拒着这样的不公平,一边努力想成为既得利益的一类人,不是高尚和卑微的问题,在残酷的生存面前,谁都不想被压在金字塔的塔底,所谓的奋斗,所谓的上进,都是为了一层层的向上挺进,有人天生生在顶端,再堕落也掉不到哪里去,而那些生在底端的人,不挣扎就永远也见不到光亮了。
城市,大的城市,这种压迫和窒息感愈是明显,这是幸福感低的来源,不是生活水平低,而是层级太多,对比和差距太多,心理上的压迫感让心灵自由呼吸的空间窄狭了。

孩子进入重点学校住校后,吴梦因生活的空间和心理的空间都忽然开阔了许多。北京,这个让人又恨又爱的城市,终于也向她展露了一点点接纳的笑颜了。
吴梦因坐下来,环顾空荡寂静的房间,她在想,下一步,要不要再扩大鲜花店规模?要做大就只能办连锁,再开几家,这样的话,她有可能要向商界女老板方向发展了。或者,专心于书画市场,做一个文化掮客,这个行业比花店老板高端一点,但不是一日之功可以见成效的。但是,扪心自问,她最想做的还是一个纯正的文人,如果不是生活压力,她最惬意的事应该就是安闲地写作了……
“叮铃铃……叮铃铃……”正在吴梦因沉浸于对未来遐想之时,门铃声忽然急促地响起,在11点多的午夜,这声音让一个单身在家的女人听来有点毛骨悚然。
她吓得不敢吭声,蹑手蹑脚走到门后,从猫眼向外望去:昏暗的过道灯光下,是沙漫耷拉着头东摇西晃地站在门外!
她犹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你?什么情况你这是?吓我一跳以为坏人呢!”在她印象中,沙漫是从来不会这样不打招呼贸然登门的,这不是他行事风格。
“我快死掉了!无家可归了!你方便不方便收留我一晚?收留一只流浪狗在你这暖和一晚,喝口热水……”沙漫满嘴酒气,靠在门后,似乎在等着指令准备随时撤退或进前。
吴梦因把他扶坐在沙发上,递上热水,看他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然后颓废地歪在沙发上,述说他所遭遇的变故。
原来,自那晚因母亲的养老问题和林雅发生激烈冲突后,离婚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他每天一下班就回家谈判,两人连着谈了好几天,车轮连环战,林雅步步紧逼历数他往日罪状,沙漫是个不会为自己辩解,也受不得持续压力的人,高压的气氛让他生不如死,加之他对金钱财产向来视为外物,重义轻利,他最后为了解脱索性同意了婚内房子存款等财产全归林雅名下,这才暂时结束了高压下的谈判。他白天上班,晚上蜗居于母亲的屋子,家里的住房挂在售房处等待出售后办离婚手续。因为林雅很多年前就不想住在婚房内了,她一直不想和他母亲住对门,说等房子卖出后拿钱换买另外的房子。

已经身心俱疲的沙漫在终于谈好离婚协定后出去喝酒寻醉,夜半,醉意浓郁的他竟不知在哪里丢失了钥匙和手机,他不想深夜敲门打扰母亲,也无法回自己家,在寒风刺骨的冬夜,他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吴梦因的住处。
“她就是借此吓唬教育一下你吧?哪会为这点小事离婚?”吴梦因不以为然。
“哪是小事?我打了她了!这对她就是天大的事!”沙漫愣愣地说。
“你敢打她?你没这胆吧?”吴梦因不屑。
“她说我打她了!我就无意甩了一下胳膊,她说我是故意打她的,这个不可饶恕。”沙漫叹口气说道。
“你呀,今天才发现你在老婆面前是这么窝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优秀好男人,怎么在家庭事务中被踩的都走了形呀。”吴梦因哀叹着。
“她从没觉得我优秀,总是说我没出息,这样不对那样不该,没有一样好,总拿外边各种优秀的男人和我比,比得我都成垃圾了,我也觉得我很没用,觉得她跟着我真是受委屈了,我只有加倍对她好才能弥补一二,可是我总是让她不满意,我也很无奈。”沙漫无助地又把头耷拉着歪向了一边。
“唉!”吴梦因一声叹息,不知再说什么好。同一个男人,在她眼中是金子,在另一个女人眼中却是垃圾!谁的眼睛出了问题?
“从此,我就是个更加没人要的垃圾了,一无是处,一无所有,只有守着老母亲,孤独地度过漫长的后半生了!”他满脸的无助和凄惶。
“不要贬低自己!如果真离了,你将会有更加美好的后半生。凭你各方面的资质和条件,你再娶个年青善良的小姑娘都不是问题,到时姑娘再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三口幸福之家有好日子还在后头。有些不合适的强留着只能是互相的折磨。”吴梦因替他描述着未来安慰他。
“我心已死了!我接受不了外边的其他女人,更不要什么小姑娘!我只想过简单安静的日子,受不了折腾了,你知道我性格的。”沙漫说着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夜渐渐安静下来,闹了一天的城市好像也疲倦了,在夜色中喘息着眠去。
一起躺在床上,身边的男人如婴儿般蜷缩着躯体,那么孤独无助的样子,似在寻求着庇护,也似在逃避抗拒着什么。他紧皱着眉头,鼻翼翕动着,眼睑时不时弹跳一下,发出不均匀的酣声,断断续续的,不知睡着了还是半醒着。
多年的感情和疼惜让吴梦因自心底生出一种母性的柔情,她伸出手臂,轻轻地揽这个高大强健却又如纸老虎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在怀里,以她女性的温婉包容抚慰着他支离破碎的残梦,企望能化解一些他的痛苦,分担一些他的忧愁。但他的梦里是什么?她能走进吗?两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差异是如此之大,他们彼此真的了解吗?仅凭着性情相投真的可以完美地融合吗?他是个木讷寡言有时拙于表达的人,他的心思真的是她理解的那样吗?吴梦因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需要她作出一些选择和决断,或许她的态度越明朗,越早有个明确的方向,他的迷茫和痛苦就会少一些,就会早一天摆脱灰暗色彩重拾人生的明媚。
她内心汹涌地反复回放着他们在一起的过往,他的纯良温和的性情,与生俱来的修养和气度,简单无争的生活态度,都是目前这个浮躁时代所没有的优良品质,尽管有时也胸无大志,混沌愚顽未化,但她认为只是缺少恰当的点化,只要适当的引领,他是块本质绝佳的璞玉,定会闪烁出不凡的光芒。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有能力与他共创一个与以前绝不一样的美丽人生。
想至此,她安静下来,她想,在人生的转角处,真是不经意就会藏着一个美丽,不能坚持不会变动的人,往往看不到这美丽就在向你招手,她不想错过。
睡梦中的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温情,他回抱着她,向软玉温乡的深处拱了拱,她用鼻尖触碰着他厚实的耳垂,他的手开始不安份地在她肌肤上游走起来,似有若无,她昏沉欲睡时,他蓬勃的身体向她靠过来,敲击着她慵懒湿润的情思……她任自己梦幻般随他漂浮着,在深深的夜色中载沉载浮,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深深浅浅,起起落落,他们一起划动这无尽的生命之舟向更深更远的无涯荡漾而去……
“我们,后半生还有缘在一起走吗?”她试探着在他耳边轻语。
“我一无是处,现在又一无所有了,就剩傻小子一个了,你不嫌弃?还稀罕吗?”看不见他的眼神,但黑暗中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热切。
“稀罕,我就稀罕这傻小子,其他身外之物我都不稀罕。”她把脸贴在他温暖跳荡着的胸膛。
“真话?真的不嫌弃?你这么出色一个大才女,愿意与一个傻小子共度余生?”他不相信似的问。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傻子才嫌弃。我还怕你嫌弃我比你大这几岁呢!你是傻小子,我可不是傻闺女,哈哈!”她欢快地笑。
“年龄不是问题,我喜欢成熟女性。我真是有福,老天没有抛弃我!他从你身上拿走一件,必然会再送来一件,我深信这句话了。等我自由之身,我必全心迎接你进我的生命中,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幸福、爱和名份。”沙漫激动得不知该用什么词句了。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像梦一样从天而降,对两个人来说,幸福来得有些突然,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害怕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彼此狠狠地用牙齿在对方身上咬出了疼痛的和幸福交织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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