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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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徐泽宁走到南长街的一处幽静的独门小院的铁门边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敲了敲铁门,里面一个年轻的警卫从门上小长方形洞孔上看了外面一眼,把门锁打开。随着咯吱一声响,铁门打开了。他迈进了门里。警卫站在门侧跟他说了句话之后,把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徐泽宁脱下风衣,跨进客厅,看见父亲正坐在长沙发上戴着老花镜阅读一份文件,母亲坐在边上的短沙发上在读杨绛的《干校六记》。

小宁回来了,母亲放下书说。饿了没有?我叫小李去给你热饭去。

妈,不用,一点都不饿,徐泽宁摆手说。您们还没休息啊?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父亲摘下眼镜问他说。明天我要去欧洲七国访问,半个月后才回来,走前有点儿事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妈有点儿舍不得放你去西藏,觉得那地方太远,高原生活也太苦。恰好白天河北省长来找我,跟我说河北急需大批年轻有学历有知识的干部,他想让你去河北,先从县长做起,过两年再调你去石家庄做副市长。你觉得怎么样?

爸,我还是去西藏吧,徐泽宁思索了一下说。拉萨是个很重要的城市,岗位也更重要,在那里我觉得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苦没有什么,您知道我不是一个怕吃苦的人,陕北插队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已经跟西藏那边和团中央都说好了,变来变去也不好,您说呢?

也好,父亲满意地点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这个年龄正是该努力和吃苦的时候。家里有你弟弟和妹妹在,你不用担心家里,去西藏好好干几年,要做出成绩来。对了,老四今天来看我们了,听老四说,朴方找你做康华的副总经理,你没去?

我不想去,徐泽宁说。朴方找的人,都是他的同学和高干子弟,还有俞正声。正声在文革中朴方跳楼自杀时,救过朴方的命,那时没有医院敢收留邓老爷子的儿子,是正声找的医院的人给朴方治的病。他们是生死相交的铁哥们儿。我觉得康华虽小,但是都是朴方的同学和好友,我们家跟邓家交情不深,朴方的同学也未必会买我的帐,有了什么事儿,碍着朴方的面子也不好管他们。到时上面有朴方和正声,下面有朴方的同学和一群高干子弟,我夹在中间,日子不好过。而且我也担心这些高干子弟们聚集在一起,太扎眼,如果他们不知收敛和约束自己,将来迟早会捅出篓子来。我记得您经常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后。我觉得去拉萨做个能放手干事的副市长,比在朴方的公司看着别人的脸色夹着尾巴做事好。

你分析得对,父亲赞赏地说。这几年没白在中央历练,你比过去成熟多了。去了西藏好好干,多给藏人办些好事,实事。有机会多回来几次,看看你妈。

小宁,听老四说你最近看中了一个女孩,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母亲问他说。怎么没跟我们说?

是中央芭蕾舞团的演员,徐泽宁说。她母亲是苏联芭蕾舞演员,后来在中芭教过课,文革中自杀了。父亲也是中央芭蕾舞团的,文革时被打成苏修特务,坐过监狱,现在中芭做人事处长。爷爷是中芭的团长。她叫靳曦,芭蕾很有天赋,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欢。她年龄有些小,才十七岁。

十七岁也还行,母亲说。我嫁给你爸的时候还是学生,才十八岁。

我认识她爷爷,父亲想了一下说。原来重庆的时候,她爷爷在总理手下做事,我去重庆红岩村办事的时候,就是她爷爷接待的,后来在延安整风时,又在一个小组学习过。什么时候你带她回家来,让你妈帮你参谋参谋?

八字还没一瞥呢,徐泽宁说。她不会敢来咱家的。她现在年龄太小,等我从西藏回来后再说吧。

看准了就多下点儿功夫,母亲说。你去西藏,还不知几年回来,等你回来,人家恐怕早名花有主了。走之前你不是不忙了吗?抓紧时间多去看看,多增进增进感情。你爸出国访问,他也不用车了,我叫老杨听你的,让老杨的车跟着你,多带女孩出去转转。

她最近该排演《吉赛尔》了,就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徐泽宁说。爸,您明天还要去机场,早些休息吧。

好,父亲站起来说。你也赶紧休息去吧,这些日子你每天都回来很晚,也够累的。

 

徐泽宁走出客厅来到院子里,在院中的一颗百年的老柏树下站了站。从柏树下看去,深蓝色的天幕大半部分被一片灰白色的云遮住,云边留着薄纱一样裙边。月亮从云间一处细长的缝隙露出来,把缝隙边上的云彩照得通亮。微风习习吹来,云朵缓慢地移动,黑暗中传来蟋蟀轻微的叫声。院子铁门左边是警卫室,右边是锅炉房,中间停放的黑色大红旗轿车上闪着铮亮的光。他看着不远处的故宫高耸的红墙,飞檐流瓦上流泻着金黄的光,觉得心里涌动着一股自豪和激动,因为不久的将来,他就能作为一个副市长出现在拉萨了。拉萨的副市长职位将是一个真正的起点。艰苦的西藏将会是一个让他充分显示自己的才华的舞台。

从小时起,徐泽宁就有一个梦想,梦想以后自己成为一个领袖,一个能主宰中国和影响世界的伟人。从小他就为自己的家庭自豪,也想长大以后立业成名,在历史上留名千古。他有一种强烈的功名心和征服欲,虽然长大以后他刻意隐藏自己的内心,让自己显得低调和随和,但是他内心里是一个很有主意和自信的人。他自小对历史和传记书有着浓厚的兴趣,读了他能够拿到手的所有中外历史书和传记。文革前期的那些老红卫兵的日子里和陕北的窑洞里,当他的伙伴们在讨论《红与黑》里的于连的时候,他在反复的研读《第三帝国的兴亡》,研究希特勒的成败,从中汲取今后从政的养分。斯大林,毛泽东,肯尼迪,林肯,华盛顿,撒切尔夫人,拿破仑,彼得大帝,凯撒大帝,亚历山大大帝,每当他读到这些名人传记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澎湃着一股激情。他要跻身于这些伟人之列,成就前人没有能够成就的事业。他感觉历史在赋予他一个重任,让他带领中华民族走向一个辉煌的顶点,中国会在他的领导之下取代美苏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今晚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跟靳曦坦白对她的喜爱,但是在中芭门口分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做些什么,他去了西藏,靳曦很可能就会忘记他。自己要离开北京几年,靳曦有可能在这期间跟明宵或者另外一个人相爱。等他从西藏回来,恐怕就晚了。这么些年来,除了萍萍之外,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孩动心过。现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幸福,人生也因此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后悔跟靳曦坦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有信心,靳曦最后一定会嫁给他。多年以来,他一直没有感受到恋爱中的幸福。现在他感受到了。虽然靳曦显得犹豫不定,但是他知道,靳曦此刻一定在想着他对她讲的那番话。明宵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在他眼里简直不堪一击。父亲在中国家喻户晓,本人在京城的高干子弟为主的上流社会圈子里无人不知,他的家庭比明宵好上不知多少倍,而且他比明宵更有男子气概,更坚强,更成熟,事业更有前景。现在,他的目标已经锁定,他只需要努力去达到这个目标。西藏将是他事业的起点。靳曦将是他幸福家庭的组成部分。靳曦不会跟明宵在一起的。靳曦将会跟他同甘共苦,将来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芭蕾舞演员,也会成为他的夫人,伴随他出访世界各国,让世界领袖们对他和夫人刮目相看。

想到此,徐泽宁禁不住微笑了一下。他穿过洒满月光的庭院,走回卧室睡觉去了。

 

《吉赛尔》的排练开始了。秦老师宣布她担任《吉赛尔》主角的第一天,就给她制定了紧张的训练时间表: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是训练时间,头两个星期要学会所有的舞蹈,后两个星期纠正细节。《吉赛尔》的第一幕和第二幕都有她大段大段的单人舞和双人舞,虽然这些舞蹈过去排练时,她都看见过秦老师手把手的教给前任女主角,但是毕竟自己没有跳过。《吉赛尔》这样的舞剧,一般要排演三个月到半年。别人的角色以前都排练过,所以一个月能很轻松的拾起来。可是对她来说,这么长时间的排练要压缩到一个月,即使她很有天分,也很吃力,因为很多舞蹈和动作是需要时间才能熟练,需要不厌其烦地练习上千遍才能熟练掌握和不会出错。

虽然训练量一下比过去加大了许多,但是她很高兴。《吉赛尔》的主角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角色,历来只有芭蕾舞团最出色的演员才能担任这样的经典芭蕾舞剧的主角。她渴望再一次登上舞台演出,在聚光灯下跳着优美动人的舞蹈,倾听观众们的如潮的掌声。《吉赛尔》是一个非常优美的舞剧。她喜欢里面的每一只舞蹈,也喜欢柴可夫斯基的音乐。

饰演阿尔伯特伯爵的男主角是舞团里一个很帅气也很有经验的知名演员,腿很长,自小跳芭蕾,舞技非常精湛。因为舞团里的男演员少,而且跳得好的不多,他经常像个名副其实的大牌演员一样,晚来早走,有时甚至不打招呼就擅自缺席排练。秦老师对别人都很严厉,但是对他无可奈何。但是他对她很耐心。他一遍一遍地耐心地陪着她跳双人舞,帮着她找到感觉,给她纠正动作。他们两个人的双人舞配合得天衣无缝。当他们一起跳舞的时候,好像其余的演员都不存在了,整个舞台只有他们两个在旋转。

齐静依然在《吉赛尔》里饰演鬼王。在第二幕里,她和齐静有很多舞是在一起跳。因为以前就排演过,齐静的舞跳起来并不吃力。但是为了她能更熟悉舞蹈,齐静经常陪她一起训练到很晚。

 

由于前一段剧团演出的《红楼梦》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后面的《祝福》无论从舞蹈到音乐都不很理想,加上剧团几个大牌演员离开中芭去了国外,中芭里人心惶惶,不知剧团今后会何去何从。《吉赛尔》的重新排练,给剧团注入了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让剧团重新振作起来。

为了保证《吉赛尔》的演出成功,中芭的领导层开会之后,指定靳凡作为总负责人,负责协调团里的一切人力物力满足《吉赛尔》剧组的需要,同时负责监督排练的进度和公演的一切准备活动。

自从靳凡担任《吉赛尔》总负责人之后,靳凡每天白天和晚上都来排练厅观看舞蹈训练,经常坐在排练厅的椅子上观看几个小时,用自己的经验给予指导。靳凡总是穿得很整齐,表情很严肃,眼光很锐利,每一个最小的疏忽都逃不过靳凡的眼睛。靳凡也很严厉,他在场的时候,经常毫不客气地指出演员舞蹈上的疏忽,一丝不苟,有时让秦老师都下不来台。每个人都很害怕靳凡,有的人在靳凡面前跳舞时会因为紧张而出错。但是靳凡指出的问题都很有道理。每当靳凡在的时候,演员们都跳得异常认真,谁都怕被靳凡当场点名说一顿。为了能尽可能多地帮助《吉赛尔》剧组,靳凡在自己办公室支了一张行军床,有时工作太晚了就睡在办公室。

 

除了靳凡以外,这一段时间还有另外一个人每天来看她的排练,这个人就是徐泽宁。

徐泽宁去西藏前,除了在团中央和舞蹈学院交代工作和为去西藏做一些准备工作之外,没有太多的事情。徐泽宁父亲带团出国访问去了,司机老杨每天开着大红旗轿车跟着他转。他忙完自己的事之后,每天都过来看看她的排练。他让老杨把车停在中芭大门外面,自己走进来,站在二楼排练厅外隔着窗玻璃观看。徐泽宁有时去人大拉上志宏一起来,有时自己来。他通常在窗外站半个小时就走,跟在里面忙于训练的她很少能说上话。她能从窗口看见徐泽宁。她能知道徐泽宁来了又走了。

徐泽宁连续来了几天之后,中芭的人都知道有一位家世显赫的红二代在追她。不少人在中芭大门外看见过那辆黑色的大红旗轿车,也有人看见过徐泽宁从车上下来和上车。传达室的值班大爷从来不敢拦着徐泽宁,见了徐泽宁的车开过来,赶紧跑出去把大门拉开。但是徐泽宁从来不让红旗轿车开进院子里面。没多久人们都知道了徐泽宁的家世:志宏跟齐静介绍过徐泽宁,齐静又告诉了芭蕾舞团的别的女演员。中芭的女演员们大多都羡慕她,因为她有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每天来看她的排练。也有一些演女员嫉妒她,在背后嚼她的舌头,觉得她什么好都占了。

 

靳凡也知道了徐泽宁追她的事情,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靳凡不喜欢明宵,但是对徐泽宁印象却很好,觉得她跟徐泽宁今后会生活很幸福。但是靳凡要她现在不要管徐泽宁,先把《吉赛尔》排练好了再说。靳凡对她说,她太小,现在应该专注于跳芭蕾。如果徐泽宁真心喜欢她,一定会等着她。过几年等徐泽宁从西藏回来了,她长大一些了,事业也成功了,再跟徐泽宁谈恋爱也不迟。

她每天的训练任务都很重,通常都是临近午夜才回宿舍,训练时也不能抽身去跟徐泽宁说话。有两次徐泽宁一直等她到了午夜,但是看见她从排练厅出来的疲累的样子,知道她最缺乏的就是睡眠和休息,于是只是陪着她走到宿舍门口,就走了。她觉得有些对不住徐泽宁,每次见了徐泽宁都告诉他以后不要来了,而徐泽宁根本不听她的,每天照旧来。她知道徐泽宁想在去西藏之前跟她多找机会在一起,想跟她单独在一起,但是她实在分身乏术,无法满足徐泽宁的愿望。她很高兴自己现在很忙,因为她可以用忙作为借口,逃避徐泽宁。

徐泽宁这样众目睽睽的公开追她,让她既感觉幸福,又觉得很对不起明宵。有两次她很坚决地告诉徐泽宁,请他不要来了,但是第二天她从窗户里依然看见徐泽宁站在窗外看她训练。她对徐泽宁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个星期之后,芭蕾舞团开始了《吉赛尔》彩排。短短的两个星期,她掌握了女主角的所有舞蹈,跟男主角也排练好了双人舞。彩排是在一个星期一下午举行的,在中芭的四楼小剧场。像是上次彩排一样,剧场里坐满观众,既有文化部来审查的领导和中芭领导,也有报刊和杂志的记者。她从头到尾把《吉赛尔》跳了下来,除了中间出了两个小失误之外,别的都跳得很出色。演出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秦老师和靳凡看完彩排后都松了一口气,一致认为她会不负众望地把《吉赛尔》演好。记者们在后台找到了她,几个记者在轮流采访她,准备在报纸和杂志上发稿件,宣传《吉赛尔》的演出。

记者们走了之后,她跟着秦老师和靳凡回到了排练厅,正沉浸在彩排成功所带来的欣喜之中时,突然接到了弟弟打到排练厅里来的一个电话。弟弟说父亲得了急性阑尾炎了,在天坛医院急诊室,要动手术,要她赶紧去医院。她跟靳凡和秦老师打了招呼,请了半天的假,匆匆赶到医院去看父亲。

 

她到了医院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父亲和继母。看着父亲疼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心里很着急。急诊室的医生在忙着给一个被人砍了一菜刀的男人在做手术,顾不上她父亲。好不容易等医生忙完了前面的手术,父亲在晚上八点多才被推进了急诊室。她和继母在急诊室外面等着,看着医生给父亲做了切割阑尾的手术。

手术做得还算顺利,医生说父亲需要住院观察三天,但是医院里病房都满了,只能让父亲躺在走廊的病床上。继母在旁边很不满地叨唠医院,叨唠完医院又叨唠她,说她最近也不着家,周末也不回来,父亲病了也帮不上忙,也不能托个后门找个病房。父亲让继母不要说了。继母不唠叨她了,却跟父亲吵了起来。她看着手术后父亲的虚弱的样子,看着继母和父亲吵嘴,把父亲气得脸色发紫,觉得很烦。她觉得这样下去,她无法回芭蕾舞团去继续排练。必须要给父亲找一间病房住下她心里才会踏实,才能回芭蕾舞团继续排练《吉赛尔》。《吉赛尔》事关整个芭蕾舞团,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这出大家期望已久的舞剧无法正常上演。

她想来想去,自己也不认识医院的任何人,只能给徐泽宁打个电话,看看徐泽宁能不能帮上忙。她只有徐泽宁在舞蹈学院团委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不知道徐泽宁还在不在。她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从医院里给徐泽宁打了一个电话。对方的电话接了起来,她没想到徐泽宁还在办公室。

小曦,今天白天一直忙,晚上又参加了团中央的一个应酬酒席,才回到舞蹈学院,正要去中芭去看你,徐泽宁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下午的彩排顺利吗?

很顺利,她点头说。剧团里的领导和文化部的领导都观看了彩排,都很满意,还来了很多记者拍照和采访。

太棒了,徐泽宁说。那你终于可以有一点时间放松一下了吧,我这就去中芭找你。

我没在中芭,她说。我在天坛医院呢。我爸刚做了一个急性阑尾炎切除手术,现在躺在医院的走廊里。医院说没有病床。看着我爸这样躺在走廊里,我觉得都没有办法回中芭去继续训练了。泽宁哥,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天坛医院的人---

给我几分钟,让我打个电话找人,徐泽宁说。小曦,你放心好了,一定会找到人找到床位的。你在医院等着,我打完电话就去医院。

谢谢泽宁哥,她感激地挂上了电话说。

 

她和继母守着父亲,在医院走廊里等了不到半个小时,突然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眼镜,五十来岁的领导一样气质的人从楼上下来,向着急诊室快步走去。

院长,您怎么来急诊室了,走廊里的一个护士问。

有个病人要马上安排到高干病房去,院长扫了一眼走廊说。

哪个病人?护士问院长说。

你是中央芭蕾舞团的靳曦吧,院长没理护士,直接走向她说。一看这身材和打扮就是芭蕾舞演员。

是啊,我是靳曦,她赶紧站起来说。

我们宣武区长刚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给你父亲找间病房,院长伸手跟她握了一下手说。我们这里普通病房没有了,只有高干病房有一个单人间,你觉得可以吗?

太好了,她感激地说。需要交多少钱,我回家取钱去。

不用不用,院长摆手说。你父亲是公费医疗,全部能报销。我让他们现在就把你父亲推到四楼高干病房去。我们走吧,去看看病房。

 

在院长指挥下,几个护士推着她父亲的病床上了电梯,继母也跟着上电梯去了。放进了病床的电梯变得很拥挤。院长让电梯先上去,之后带着她上了旁边的另外一部电梯。

你们芭蕾舞演员一定认识很多人吧,院长问她说。居然把我们区长惊动了,从家里给我打电话过来。

没有,她说。我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一个人。

人不在多,认识一个能起作用的就够了,院长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四楼的高干病房房间很大,里面布置得干净整洁。护士们把父亲抬到了病床上之后,院长跟父亲说了几句话,又嘱咐护士几句,就走了。护士们做了例行检查,给父亲吃了止疼药之后也离开了。继母看着高干病房,觉得很高兴,说话也和颜悦色多了。父亲跟她说手术已经动完了,以后就是休息几天,观察一下,不会有什么事儿的。高干病房条件好,护士也尽责,不用她在这里守着。父亲说知道她正在排练《吉赛尔》的关键时刻,叫她回中芭去,继续好好排练《吉赛尔》。她陪着父亲坐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徐泽宁说要来医院找她。她不想让继母见到徐泽宁,于是跟父亲告别,下楼去了。

 

她走到医院的大门口,正好看见徐泽宁的黑色大红旗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徐泽宁推开轿车门,从轿车里钻出来,身上依然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车边显得很潇洒。她紧走几步,来到轿车边边。

你父亲怎么样了?住进病房了吗?徐泽宁关心地问她说。

谢谢你,刚住进去了,高干病房,是院长亲自安排住的,她点头说。这次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是你给区长打电话了吗?

是啊,徐泽宁笑笑说。我不认识别人,只认识区长。区长是我们团中央挂职下来的,文革时我就认识,老熟人了。你是要回中芭吗?我送你回去吧。

好的,她说。是要回中芭。父亲手术已经动完了,只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有我后妈在病房里看着父亲就行了。

 

徐泽宁拉开后车门,请她坐进去后,自己也坐在后座上,吩咐司机老杨去中央芭蕾舞团。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徐泽宁问她说:对了,你一直在医院忙活,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她摇头说。下午彩排之后就赶紧来医院了,还没有来得及。

我们找个地方去吃晚饭吧,徐泽宁看着她说。也顺道儿庆祝你彩排成功。

不用麻烦了,她说。我也不敢多吃,平时晚饭就是喝碗粥吃个苹果什么的。

我知道一个喝粥的好地方,徐泽宁说。带你喝碗粥去吧。

那也好,她想了一下说。今天彩排快把力气都耗尽了,现在还真想喝碗粥了。

 

红旗轿车在夜幕里拐了一个弯,掉头向着北面驶去。没多久,轿车驶入了一个很气派的大门,门边上站着两个穿着绿军装的士兵。站岗士兵看见红旗轿车驶过来,向轿车敬了一个礼,直接放行了。红旗轿车驶入里面,在一处飞檐画栋的小楼前停下。小楼挨着一处湖一样的水面,不远处有一座小桥,桥上的灯光在水面撒下点点光珠。徐泽宁拉开车门,带着她下了车。温柔的夜风从水面吹来,带来一丝沁人心肺的凉意。

这是哪里啊?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小楼和水面有些惶惑地问。

你就别管了,只喝粥就行了,这里的粥是我知道的最好喝的,徐泽宁说。

 

他们走进小楼,来到里面一个典雅的餐厅,餐厅没有人,只有几个穿着白衣服的服务员在站着聊天。徐泽宁带着她走到一处靠窗的铺着白桌布的桌子边坐下。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像是认识徐泽宁似地跟他打了招呼,递上了菜单。

给我们来两碗鱼片粥,徐泽宁没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

还要别的吗?服务员问徐泽宁说。

徐泽宁征询地用眼光看了她一下。她摇头摆手说不要了。徐泽宁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说:就要两碗粥。

 

冒着热气,盛放在精致的白瓷碗里的两碗鱼片粥很快就端上来了,粥面上漂着绿色的芹菜碎,冒着香油的味道,看着和闻着都很诱人。她肚子饿了,迫不及待地用勺尝了一口。粥很粘稠滑腻,片成薄片的鱼片鲜嫩可口,粥里面细细的香菇和姜丝带着一股清香。

真好喝,她赞叹地说。

你要是能喝,我这碗也归你了,徐泽宁把自己面前的粥推给她说。今晚酒席吃得太多,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啊?她一边吹着面前的粥一边问徐泽宁说。

钓鱼台,徐泽宁说。你看那里有座桥,桥旁面有个小楼,过去江青就住在那里。前一段撒切尔夫人访华,就住在这幢楼里面,在这个餐厅里用的早餐。

 

从钓鱼台喝完粥出来,回到中芭,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像是过去一样,徐泽宁叫杨师傅把大红旗轿车停在离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他们下了车,一起向着中芭的大门走去。在门口,徐泽宁跟她挥手再见,说明天再来看她。她又一次谢了徐泽宁,随后走进中芭的大门。她回头看时,看见徐泽宁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依然站在门外看着她,对她微笑着,向她挥着手。她对徐泽宁笑了一笑,挥了手挥手让他回去,转过头来继续向着宿舍走去。月光像是碾碎的花朵一样在脚下散开,空气里充溢着春天的花香。她慢慢地走着,心里在想着徐泽宁,觉得徐泽宁本事真大,好像什么都难不住徐泽宁。她觉得徐泽宁好像有一根魔棍,只要魔棍一辉,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她突然觉得要是有这么一个总能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人,免得自己吃惊受苦,免得自己担惊受怕,也不用操心将来会怎么样,不用担心事业和生活,也是挺好的。

想着徐泽宁,她突然又想起了明宵来。最近她忙得晕头转向,连给明宵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了。今晚齐静肯定已经入睡,回宿舍去也不好开灯给明宵写信,只好等明天抓紧时间找个空当给明宵写信了。

TypeMay08 发表评论于
哈哈。我也没去过钓鱼台。我也喝过鱼片粥。可我还是写不出来。只好偶尔看别人的好文。比如阁下的。我默默看文不再发言了
拥抱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TypeMay08' 的评论 :

谢谢May,不过我喝过鱼片粥。。。
TypeMay08 发表评论于
拥抱哥你没在钓鱼台吃过饭啊。栩栩如生文笔厉害。
拥抱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谢谢蓝灵。你还在钓鱼台吃过饭啊,我没有去过,听说里面的餐厅不错。
官场上能够洁身自好和有自律的人不多。徐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必须得不贪不腐,少近女人,严于律己,所以靳曦若是嫁给徐,应该是很不错的,比跟明宵靠谱。

明宵将来会坐导演,谁都知道娱乐圈很乱。嫁给明宵,将来就总要担心是否有女演员要跟明宵好,总是会处于不安之中。
bluespirit 发表评论于
叹气。徐真是不错的一个选择。在中国,有权力就方便太多了。难得遇到有权又不乱行使的人。

我也曾经在钓鱼台吃过一餐饭。真的很精致。也非常贵。不过是公费。我自己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么贵的饭。想一想,徐是太理想的一个人物了。今昔跟着她真的会生活很好的。不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真的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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