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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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途径楼前不远处的小店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难受的时候,总是想吃点什么。店的门口伸出几只竹竿,竹竿上挑着帆布遮阳帘,临街的玻璃上贴着一幅“少生优生好”的招贴画,画上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和蓝裤子,女人穿着绿色的连衣裙,两个人一起举着一个露着胖胖的腿和小脚丫的小女孩。她站在门前把兜和书包翻来翻去,只找到了两毛钱。她走进小店买了一盒双色冰激凌。

小店旁边有一棵百年的老槐树,树荫下放着一块破碎了的灰色水泥墩子。她坐到水泥墩子上,把被红裙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放在腿上,一边慢慢地用小勺挖着盒里的冰激凌,一边细细想着明宵告诉她的故事。

从明宵那里听到亲爹的故事后,她既震惊又难过。原来她真的有一个亲爹。原来亲爹是这么一个自私而忘恩负义的人。他怎么能够再跟别人好呢?难道他不知道母亲带着他的孩子吗?难道他不知道母亲受的苦吗?难道他不知道母亲爱他胜过爱自己吗?难道他不知道母亲的死,也是跟他有关的吗?难道他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儿在世上吗?难道他就不会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吗?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他怎么能这么冷血?

 

她坐在树荫下噙着眼泪慢慢地挖着盒里的红白两色冰激凌。她不想回家,至少不想在眼泪干了之前回家。店里不断有人进出,有几个隔壁楼里的男孩子在小店里买了冰棍,从槐树旁边路过时看见了她,对她吹着口哨。她说了一声讨厌,扭过头去,背对着那些男孩子,不想搭理那些男孩子。男孩子们嬉笑着走远了。她把冰激凌含在嘴里,让它在嘴里无声地融化,感受着融化带来的冰凉和麻木的感觉。

老槐树前的马路上车流不息,车的尾部喷着透明的气体,沥青路面像是被太阳晒软了一样,在车的尾气里变换着形状。马路对面是一个菜市场,不断有人提着青菜和肉掀开门帘从菜市场出来。菜市场旁边是一个烧烤的小摊,有几个人站在铁皮做成的简易炉子前等着羊肉串。她看见冒着火星的炭火上腾起晨雾一样的蓝烟,一个长得像是新疆人一样的大个子摊主不断地用一把大扇子扇着羊肉串上冒出来的灰黑色烟。

她早就知道母亲死了,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突然从明宵那里知道了母亲去世的情况,她觉得心里很难过。她觉得母亲很傻,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喜欢的人,毁了她自己。可怜的妈妈,还生下了他的孩子,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他还活在世上,都不知道他跟女狱警好上了,她想。她过去一直觉得,父亲自从娶了继母后就对她不好了。现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爹以后,她觉得木匠父亲对她还是不错。她本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越想明宵告诉她的故事,越恨自己的亲爹。也幸亏妈妈不知道,妈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她想。她想起了最后那天晚上,母亲抱着自己的缠着纱布的脚在伤心落泪。妈妈那时是不是还在想着监狱里的他,那个忘了妈妈的人呢?她想。她想起母亲哭着把红裙剪开。她想起母亲哭了一阵之后,又后悔了似的把红裙给缝起来。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母亲在镜子前跳舞时摔倒在地,像一片鹅毛一样俯在地上,脚上缠着的白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来。如果妈妈知道他还活着,妈妈肯定会有勇气继续活着的,她想。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把母亲从苏联带来。是他让母亲吃了这么多的苦。是他忘记了母亲,还跟女狱警好上了,也一直不告诉母亲他还活着,不关心母亲的死活。是他让母亲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是他明明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却无动于衷,冷漠无情,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妈妈当初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混蛋?

她咽下一口融化的冰激凌,冰凉的液体像是把她的喉咙冻住了一样,让她的喉头哽咽了起来。她觉得胃部在痉挛,一阵揪心的疼从小腹的位置涌上来。她不得不放下勺子,用右手捂住肚子。她用手揉着肚子,但是肚子越揉越疼。妈妈是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好的芭蕾天分,在莫斯科大剧院都是最好的芭蕾演员,但却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她想。原因只有一个,是妈妈爱错了人了。她低下头去,把额头抵在胳膊上,悄悄地哭泣了起来。她看见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槐树下的荫凉地面上,滴在脚旁边的黑色的泥土上。

 

她一直在槐树下坐到天快黑,直到不再哭了,泪痕都已经干了才回家。回到家里,她看见继母正在客厅里跟父亲说话,弟弟已经睡觉去了。她像往常一样,在继母的呵斥声里吃完晚饭,躲进自己的卧室里,把门关上。她把书包藏在床底上,不想让家里人见到这条红裙。如果继母看见了,也许又会给扔了,那样她就再也找不回这条红裙了。

她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她断断续续地听见继母在跟父亲抱怨她不懂事,要父亲去说说她管管她。父亲说这孩子青春期,容易逆反,随她的便吧。她听见继母说都是父亲把她宠的惯的,对大人没有礼貌,不懂规矩,也不知感恩。她听见继母把她做过的一件一件事都摆出来,来说明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她听见继母跟父亲又争吵了起来。她听见父亲的手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出门走了。她听见继母继续在无人应答的屋子里自说自话,抱怨着这世上的一切。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睡醒了。她想起了继母说的话。她下定决心,大学一定要去外地上,从此离开这里,再也不见继母的面,免得天天见到继母生气。她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愣。她看见窗帘没拉紧,窗户上有一道缝隙。她拉开灯,站起来去把窗帘拉好。她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有几辆车驶过,夜幕很黑,有一轮明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楼下的树影在风里微微地摇晃着。她突然发现树荫下有个高个子男孩在对着她的窗户看。那个男孩看见了她的目光,对她招招手。借着苍白的路灯光,她发现那个男孩是明宵。

她的心一下跳了起来。明宵怎么会在这里?他一定是来找她的。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是他母亲发现裙子没了吗?

她跟明宵悄悄打个手势,叫他等着她。她拉上窗帘。她隔着屋门听听客厅里的动静,听见客厅里没有声响,好像父亲还没有回来,继母也睡了。她走回床边,从柜橱里找出两个枕头,把枕头塞进被子里面,好像她在闷头睡觉一样。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绿裙子,把灯关了,把门钥匙放在一个小包里,挎着小包轻轻拉开门。她探出头去,看见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父亲和继母住的卧室门关着,也没有声响,像是继母已经睡了,父亲可能还没有回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门,反手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她踮起脚尖,像是一只猫一样无声地穿过客厅和门口的走廊,走到门边。她在门口穿上她的凉鞋,轻轻拧开门锁,把门推开。门咯吱一声响了一下。她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继母睡觉的卧室一下。卧室没有动静,继母可能睡着了。她悄悄走出门,回身把门关上,用钥匙从外面锁上。现在她可以放心一些了。她沿着楼梯飞快地往下跑,不一会儿就跑到了一层。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把明宵叫到楼后一处僻静的树荫下问。是你妈发现裙子没了吗?

没有,明宵摇头说。我妈不会发现的。是我有些担心,怕我给你讲的那些话,你听了受不了,就想过来看看。我知道你住几层,去了你家门口,本来想找个借口敲门看看你,可是又想不出好借口来,就看好了你家的位置,到楼下看着你家的窗口,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

这么晚了,都快十一点了,你这样跑出来,家里不说你啊,她问明宵说。

我们家里都不管我,明宵笑笑说。我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我是男的,也不怕小流氓什么的,家里从来没担心过我。看见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你现在就得回去吗?还是能玩一会儿?

这么晚了。。。。她看了自己家的阳台一下,犹豫地说。去哪里玩?现在哪里都关门了啊。

随便溜达溜达,去玉渊潭公园怎么样?明宵问她说。

黑灯瞎火的多害怕啊,再说公园早就关门了,她摆手说。

有我在,你别害怕,这周围的小流氓都不敢惹我,明宵黑黑的眼睛看着她说。你看今天月亮这么好,白天热了一天,现在也凉快了,而且公园关门了,没人在里面。这么大一个公园也没有人,多好啊,跟整个公园都是你的似的。你晚上关门之后没有去过那里吧?我骑车带你去,几分钟就到。向毛主席保证很好玩,你会很喜欢那里的。

没去过,她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那我们就去吧,不过我待不长,一会儿就得回来,最长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行吗?

 

 

她弯腰跟着明宵从一处被掰弯了的铁栏杆钻进公园里去。四周一片黑暗,夜风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穿梭,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远处的一个亭子的飞檐边,悄然地看着他们。明宵像是熟门熟路一样,在草地上摸着黑带路,她紧跟在明宵后面,相隔只有半步的距离。借着月光她看了一眼通向潭边的小径。路的尽头是一片黑魆魆的树林,看不见潭水。她看见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小径前面很远的地方走着,还有两条手电射出来的圆形光柱在地上扫来扫去。虽然有明宵在身边,她还是有些害怕,怕有坏人钻出来,也怕公园的管理人员抓住他们。她听说派出所的联防队员们有时在夜里到公园里去,把那些亲热的情侣们当流氓抓走,心里就更有些忐忑不安了。平时她是一个小心谨慎和胆小的人,但是跟明宵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变得胆大了。就是明宵约她夜里去八宝山公墓,她也会敢去。

她跟着明宵穿过草地,踏上了昏暗的小径。月光把斑驳的树影拉长了铺在小径上,一丛丛黑魆魆的灌木像是一个个蹲着的怪兽,发出蟋蟀一样的鸣叫。她低头看着月光下泛着青色的石子路,心里砰砰地跳着,既刺激又害怕。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来过,何况是在一个关了门之后的公园里,何况是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月光把她和明宵的影子重叠起来,铺在细碎的石子铺成的小径上。小径曲里拐弯,被路边的密集的树林挡着,看不到前面的潭水。小径中间有几条分叉,前面拿着手电的两个人影在一个分叉口右拐后消失了。

黑夜像是雾一样地笼罩着小径,月光被小径边的高大的柏树挡住了。几盏路灯射出的一道道微弱的青白色的光掠过黑夜的薄雾,照着前面黑魆魆的树林。凸凹不平的长着杂草的小径上的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子泛着青色的湿润的光。她过去白天到玉渊潭来玩的时候曾经走过这条小径,知道沿着石子路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到潭边。但是现在,在模模糊糊的黑影里,小径变得陌生了。她突然起了一种怀疑,担心是不是走岔了,因为她觉得该到潭边了,但是却还没有看见潭水。是不是应该在刚才一个岔道拐弯,就像前面那两个人一样?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前面的明宵,明宵像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一样地说,前面不远就到了。

漫长的小径在前面耐心地延伸着,像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走过了一片黑暗之后,月亮在前面出现了,明亮的月光流泻在她和明宵的身上。她看着月光,像是在梦里行走,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要去哪里,两只腿只是跟着明宵向前迈着。

她不知道有什么会发生。她的心依旧嗵嗵地跳着,想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那种偷偷的约会。他会不会亲一下?他会不会有别的举动?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有一种新鲜和刺激的感觉,让她跟着明宵在黑暗里继续走下去。

他们走到了小径的尽头。前面的路变得开阔起来,眼前是一片草地铺成的斜坡。沿着斜坡望下去,她终于看见潭水了。一片茫茫的泛着银色波纹的潭水。月亮躺在潭水中央,瞪大了蒙着一层白纱的眼睛看着她,像是猜出了她的忐忑不安的心事。潭岸边的树木和岩石的倒影在水里缓慢地摇晃着,变幻着不同的形状。星星稀疏地浮在水里,像是几颗闪着银光的光滑的珍珠。岸边有一些剪影似的树枝被风吹动,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潭边的空气有些湿润,潭水沿着岸边流动的声音和灌木丛里的蟋蟀声混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里互相撞击着。站在斜坡的顶端,她回头向着来路看了一眼,已经完全看不见小径那头的铁栅栏了。

 

怎么样?明宵停住脚步问她说。害怕吗?喜欢吗?

有点儿害怕,她老实地说。

我喜欢这种安静,明宵说。你坐在潭边,就好象跟烦躁的外部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可以好好想想今后想干什么,人生的意义什么的。

看不出来,你这个街道上的小痞子还有哲学家的素质,她笑笑说。你跟我说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今后想干什么?

人活着就是繁殖,明宵咳嗽了一下,故作严肃地说。

逗死我了,她忘了紧张和害怕说。我还以为你会讲些理想啊,追求啊一类的,原来悟了半天就悟出了一句繁殖啊。

那是对一般的俗人说的,明宵继续说。俗人就是吃喝拉撒睡,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喜欢电影,今后就想拍电影。哎,告诉你一件事儿,我有个大爷在旧金山,也是个电影迷。前一段他来北京,跟我聊起了电影,我跟他说想今后学导演,你猜他怎么说?

你家里还有这海外关系?她诧异地问。文革时怎么没人把你们家打倒?

我们家是两派,明宵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说。我爸是学生时就加入了共产党,我大爷是十万青年十万军那时加入了国民党。我爸成了共产党的高干,我大爷是国民党的高干。大爷退休了后从台湾去了美国定居。他说让我去美国读高中,读完了后直接上美国的艺术系去读导演专业,这样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哦,她惊讶了一声。那你想去美国吗?

当然了,明宵说。多少人都在考托福想出国,我有这机会干嘛不去呢?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难道他就要去美国了吗?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啊。他要是去了美国,她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难道自己刚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离开自己吗?

真好。她沉默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说。要我是你,也会去的。

 

明宵带着她沿着斜坡走下去。她在一处草丛掩盖的坑里差点儿崴了一下脚,觉得脚腕处一阵剧痛,身子歪了一下。她想伸手抓住明宵,但是她不敢。明宵也并没有伸手扶她。也许明宵没有看见她刚才崴了一下脚。这么黑的夜晚,跟着明宵走向潭边,她觉得心在不断地嗵嗵地跳。她忍着脚崴了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跟着明宵走下了斜坡,来到了潭边。潭边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发青发白的路灯,照着潭水和岸边。一只野鸭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划向湖心,身子在潭水里沉默地游着,划开黑蓝的夜色,在潭里泛起一圈圈青白色的涟漪。

他们站在潭边的黑色的岩石上,环视着被黑夜笼罩的四周和寂静的潭水。她看见明宵拿了一只眼叼在嘴边,一只手磨出了一个打火机。红色的火光嚓地一声亮起,小小的火苗舔了一下明宵嘴边的笔直的烟头。

 

你别抽烟了好吗?她说。大老远的别人该烟头,就看见我们了。

没事儿,明宵满不在乎地摆手说。这么晚了,也关门了,没人来这里。我有时自己来这里坐着,这里特安静,也凉快,有时我去潭里游会儿泳再上来,把衣服脱在岸边,也没人拿走。别害怕,有我呢。

可我还是有些害怕,她担心地看着四周说。这里太安静了。

你眼睛好像有些肿。月光下,明宵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说。哭的吧?

嗯,她点头说。下午听你讲了我妈和我亲爹的故事,我特别难过。没想到我亲爹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现在是在中央芭蕾舞团?我想见见他。我想看看这个混蛋长得什么样子。他把我妈害苦了。我恨死他了。

你真的想见他?你爸可不希望你见到他。

我想自己偷偷去看看,她说。

我带你去吧,明宵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说。我经常去陶然亭,那一带我熟。我知道中芭在哪里,就离陶然亭不远的一个大院子里。我原来认识一个哥们儿,他带我去里面看过表演。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又跟我妈套了套话,问了问你们家的事儿。我妈特爱八卦,咱们街坊邻里的谁家有什么事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没见她和别人八卦时候的激动劲儿呢,眉飞色舞的。我妈说你亲爹叫靳凡,我们去中芭里一打听靳凡就能找到他了。

那太好了,她透过蓝色的烟雾看着明宵说。有你带我去最好不过了,我自己特怵这种事儿。

你见了他想干什么呢?明宵把抽完了的烟蒂扔到潭水里,问她说。

不干什么。她看着烟蒂的火星在水里熄灭说。我就想拿着红裙去,让他看看红裙上的血迹,再扇他一巴掌,给我妈出口气。

你一女的,打架不好,显得跟女流氓似的。明宵皱眉说。这样吧,你拿裙子晃他,他看见裙子一定傻了。我从后面给他一板儿砖,把他花了,我们就跑,估计他也没脸来追我们或者叫人抓我们。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帅气阳光的男孩,心里突然被感动了,觉得他更帅了。她觉得眼里有泪花在闪烁。

好主意,她点头说。不过你下手别那么恨,真把他砸死了或者砸伤了,你还得进监狱。我可不想给你惹麻烦。

没事儿,明宵说。我知道下手轻重。保证既让他记住教训,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从玉渊潭出来,在夜幕里,他骑着车,她侧腿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拉着挎在肩上的小包,指尖捏着裙子免得裙子卷到车轱辘里去。她的心里涌出一种甜蜜的感觉,但是想到明宵可能去美国念书,心里又有些悲伤。明宵很有力地骑着车。夜风迎面吹来,掠过她的头发,穿过她的裸露着的胳膊和身上穿的裙子,带着透心的凉爽。有明宵带着她,她觉得什么都不在乎,她甚至不担心别人会看见她。

骑回到了她家的楼门前,明宵把自行车停下,让她下来。她突然有些不想让明宵离开。她跳下自行车后座,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午夜了。她不知道父亲回来没有,也不知道继母有没有发现她没在卧室里。但是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使父亲或者继母发现她不在卧室,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再待一会儿吧,啊?她犹豫了一下问明宵说。

好的,明宵笑笑说。我反正没事儿,只要你没事儿就行。

 

明宵把自行车停在楼前锁上。他们走到楼后面的一处树荫的暗影下,在一条石头做成的板凳上并肩坐了下来。白日的闷热早已经消散,夜风变得凉爽和温柔起来,石凳有些凉凉的。她坐在石凳上看着明宵,看见他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夜深了,楼上的绝大部分窗户都熄灯了,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她伸出手去,拽着明宵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明宵直挺挺地坐着,呼吸急促,身体一动不动,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她闭上眼睛。她觉得这样靠着明宵的肩膀很温馨,很甜蜜,也很有安全感,有一种特别快乐,特别幸福的感觉。

黑夜在四周汇聚起来,世界小到只有她和他,在这个飘着紫丁香浓郁香气的夜晚,在楼后的树荫底下的石板凳上。她第一次在心里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爱。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带着朦胧的青涩的爱的感觉。她陶醉在这种快乐和幸福的感觉里,想就这样靠着明宵的肩膀睡一觉。

你想什么时候去中芭呢?过了一会儿明宵小声问她说。

明天吧,她依旧闭着眼说。明天行吗?你有时间吗?

可以,明宵爽快地说。我们不是约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在地铁站见吗?我骑车带你去好了,那地方也不是很远,有半个小时就骑到了。地铁还要上来倒车,怪麻烦的。明天我们在地铁站门口碰面,然后直接骑车去中芭。

嗯,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男孩子对我这样好过。她趁着黑夜,摸索着抓住明宵的手说。可我要回去睡觉去了,怕家里发现。

那我们明天地铁站见了,想着带上那条红裙,明宵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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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风格吧,我就是喜欢这种罗哩叭嗦的风格。
bluespirit 发表评论于
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敢肯定我游泳的地方是不是八一湖了。:)不过,玉渊潭的名字好听一点。我因为知道你构思很久,所以开始逼着自己看你为什么那么写,看了就觉得很美妙。:)
拥抱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谢谢蓝灵。其实我看别人的小说,很多细节也是一样跳过去的,但是看见写得好的,还是忍不住心里赞叹一下。

我一直没搞清楚玉渊潭和八一湖的区别,反正都是在那一片儿。

“坐在爱人的自行车后座在晚风里游行,是最浪漫的事情之一”,当时的人可能都不会觉得,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
bluespirit 发表评论于
我发现我是越来越有耐心看你的细节描写了。

我也有一次在玉渊潭的水里游泳的机会。只是不知道那个教我游泳的人现在在哪里了。
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自行车了?我觉得坐在爱人的自行车后座在晚风里游行,是最浪漫的事情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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